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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心泉翻涌,激情澎湃,孤注一掷,他还有几分理智尚存,不敢明目张胆问“您能留下来吗”。
倒是南决明好像真的信了姜归辛太过紧张焦虑了,安慰道:“你先去躺着,我陪着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姜归辛心里不知应该开心还是伤心。
开心是南决明并未对他的得寸进尺而翻脸无情。
伤心的是:南决明还是要走的。
但姜归辛总得劝自己不可太贪心,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他便笑着跟南决明道谢,洗漱过后在床上躺下。
南决明和衣躺在姜归辛的身侧,被子都没盖,一副随时就能拔腿走人的模样。
姜归辛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装作焦虑失眠模样,辗转反侧。
南决明倒是好耐心,打开了舒眠白噪音,轻拍他的肩膀,哄他好好入睡。
姜归辛一阵心动,一阵心酸,一阵心悸,一阵心慌……到底是睡不着的。
却没想到,被哄睡的那个睡不着,哄别人的那个倒先睡过去了。
姜归辛感到南决明轻拍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他抬起头,看到南决明眼睛闭上,呼吸均匀,已经安静地入睡了。
姜归辛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却又想到:他和南决明动态地睡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看见南决明静态地睡……
以后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还得抓紧好好看看。
姜归辛便凑近去看南决明熟睡的容颜。
只见在柔和的灯光下,南决明素日偏冷的面容显出几分暖色。
眼睛轻闭,长长的睫毛温柔投下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迷人。
姜归辛忍不住靠近,又是陶醉却又无聊,便索性盯着南决明那细密的睫毛,一根根地数起来。
数着睫毛的过程中,一种奇妙的满足和宁静漫上心头。
瞬间停滞了时间,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和南决明的眼睛。
平日隐藏在嬉笑怒骂之下的炽热感情在姜归辛心内沸腾,他忍不住轻轻地低下头,将嘴唇几乎碰到南决明的睫毛——却在这时候,南决明突然睁开眼睛。
姜归辛急忙后退了一步,心神竟然大乱——要说他和南决明之间什么都做过了,要亲眼睛,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但此刻姜归辛却心跳如雷,仿佛做贼被人抓了个正着似的。
他清了清喉咙,试图恢复平静,然后轻轻笑了笑,故作从容地说:“是我把您吵醒了吗?”
南决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地观察着姜归辛,仿佛在审视着什么。
这目光让姜归辛如坐针毡——南决明的目光仿佛能够透视他的内心,让他陷入一种无法隐藏的脆弱。
但姜归辛依旧素养良好地保持他的笑容,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只是一只谄媚的狐狸:“真对不住,我见您睡着了……”
“没关系。”南决明淡淡打断道,“我睡了多久?”
姜归辛忙道:“就一小会儿。”
南决明抬眸看了看时钟,仿佛在估算自己睡了多久,然后转头对姜归辛说:“看来我也累了,竟然在外面睡着了。”
姜归辛听见“外面”这个词语,心下苦涩,仍平和地抿出一抹笑容:“您要回去了吗?”
“嗯。”南决明迅速地从床上起来,没有丝毫留恋,“对了……”南决明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姜归辛,“你应该记得,开业那天我不会出席吧。”
姜归辛闻言,心下一紧:“当然记得,怎么突然这么问?”
南决明微微一笑,道:“我怕你忘了。”
这话好像只是无心的提醒,又或者不是。
一句话是否无心,是否伤人,其实不在说者,却在听者那里。
此刻不管南决明的提醒是有心还是无意,听在姜归辛耳里,都是惊雷一道,炸得他脑子乱响,顿把刚刚情丝斩断,满腔心惊。
但姜归辛的脸色如常,笑容倒还更迷人了:“只有贵人才多忘事,我这样负责伺候贵人的,是绝不敢忘事。”
“我就是提醒你一句。”南决明看姜归辛衣袍松散,还贴心地替他把领子拢好,微笑说道,“不要多想。”
没有多说什么,南决明就转身离开了。
姜归辛依旧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
半晌,他才重新获得清明。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才发现掌纹的姻缘线上缀着一根睫毛——可能是刚才南决明留下的。
他一低头,吹了吹手掌,让掌心那根他刚才还视若珍宝的眼睫毛随风掉落在任人践踏的地毯上。
从那一刻开始,姜归辛便开始明白:自己该想好怎么退步抽身。
给自己定一个目标。
目标是挣它一个亿!
挣满一个亿,就不干了。
他想:也不能干这个干一辈子,总这样,心脏和屁股都挨疼。
画廊终于开业了。
画廊的大门敞开,一道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大厅深处,迎接着身穿正装礼服的来宾们纷至沓来。
大厅中央是一个宽敞的展示区,墙壁上挂满了艺术画,艺术家的签名和作品介绍标签也一一陈列。每一件都是姜归辛精心挑选,早有几件还没开业就被客人预订了。
员工们夸赞:“老板眼光就是好,选的都是珍品,开业前就大卖。”
姜归辛却很难判定,这些艺术品早早被卖出,到底是他姜归辛的眼光好,还是南决明的身份好。
开业仪式在画廊的中央举行,大家齐聚一堂。
姜归辛站在台上,拿着讲稿说出自己早已准备许久的说辞,言辞里都是形式主义的官话。姜归辛从前不知听别人说过这样的稿子多少遍,真到自己站在台上,在众人瞩目之下侃侃而谈,竟觉得这些文字许多都是他的真心,只是听起来和台下观众的笑容一般虚伪罢了。
他环视四周,见在座不乏名流大腕,那些大企业家、大收藏家自不必说,就算是最普通的一个前来撑场的小明星,身家恐怕也在自己十倍百倍之上。
而他们却满脸堆笑地听自己讲话,一脸欣赏赞叹地为自己送上鲜花与掌声。
真因为姜归辛真心喜欢艺术么?是因为姜归辛挑选的艺术品令人刮目相看吗?
傻子都知道是因为南决明。
只是,今天南决明却没有出席。
在座贵宾们心下不免都有些犯嘀咕。
讲话完毕,来宾们都纷纷自由行动,或是穿梭在画廊中观赏艺术品,或是熟人坐而论道,又或是去餐饮区解解馋。
餐饮区,灯光灵动,在每张桌子上投下柔和的光线,照着一盘盘用纯银餐盘摆放的美食。
南杜若的目光在餐盘上临危受命的美食上流连片刻,转头对姜归辛笑着说:“你应该在这儿立个牌子,写着‘特别鸣谢:南杜若先生倾情赞助’。”
姜归辛看着这些食物,不免相当昨晚的大起大落。
南决明与人方便时太温柔体贴,抽身退步的时候也太干脆果断,叫人容易心态失衡。
姜归辛仔细想来,南决明对自己的好,不过也像是这黑松露薯条、鱼子酱饼干或是金箔马卡龙一样,纵有华贵的点缀,本质还是不走心的应付场面。
南决明拥有的太多,指缝漏下一点金沙,都叫人目眩神迷,误当奇珍。
南杜若见姜归辛不说话,又问:“今天怎么不见老哥?”
姜归辛微笑回答:“他有事,不能来。”
“他确实太忙了。”南杜若轻声说着,又拍了拍姜归辛的肩膀,“你也别往心里去。”
姜归辛吃了一惊,忙道:“这话说的,我怎么可能往心里去?他昨晚那样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今天来不了,也没什么的。当然是他的正事要紧。你当我是什么人,还能因为这点事不开心?那我的格局也太小了。”
南杜若听姜归辛一顿输出,也愣住了,半晌挠挠头,说:“我也没这个意思,顺口说一句,你怎么就跟机关枪一样输出。”
姜归辛便笑了,说:“这不是怕你误会!”
“我误会又怎么样了?”南杜若笑道,“我误会值得你这么担心?”
“当然,我就知道你把我当真朋友,怕你替我担心,跟南总透了风声。南总以为我因为这种小事心里不痛快,倒显得我不懂事了。”姜归辛答道。
南杜若听了这话,颇觉有理,却又摆摆手笑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能随便插嘴的呀。”
姜归辛苦笑道:“这是打趣我了,我和他是什么关系,还能越得过你们吗?你们可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姜归辛和南杜若略谈了两句,便转身去和别的贵宾交流了。这些贵宾和他讲话自然会围绕艺术进行,但无一例外的,都问起了南决明,问他怎么不在。
姜归辛也只好挂着得体的微笑解释。
姜归辛画廊开业,姜归辛不是重点,画不是重点,开业也不是重点,那个一面未露的南决明才是重中之重。
南决明如一个幽灵,飘荡在姜归辛生活与事业的每一个角落。
而姜归辛此刻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请他现身。
南决明不来画廊也就罢了,接连一个多月,却都没有联系自己。
姜归辛不免怀疑,南决明是因为那晚的逾越而有意冷着自己,才总不出现。
姜归辛只能自己琢磨一个破局之法。
姜归辛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很怕惹南决明反感,也不甘就此安静沉默,又怕南决明把自己淡忘。
他总得寻个法子,找个好的契机,才好去敲南决明的门。
却没想到契机很快就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的是一个富商,名叫钱海荣。他是某位VIP介绍过来的朋友,因此姜归辛亲自接待。
姜归辛把钱海荣请进画廊贵宾室,让员工奉上香槟与精致茶点。
那钱海荣粗略看了一圈,点名就要全画廊最贵的那一幅画——这让姜归辛微微吃了一惊。
要知道,在他这种体量的新开画廊里,一般是不会有这个价格的画的。
这还是姜归辛在海外淘画的时候一眼相中,也不顾原价价高、又不顾艺术品关税税费,一意孤行带了回国。
成本放在那里了,姜归辛又喜欢它,因此定价便不低。
员工们对姜归辛这个行为是很意外的,但也不好批评老板,只好都笑着说:“看来姜总对这幅画很有信心!”
姜归辛却摇头,心想:哪里是我有信心,不过是兜里有钱,就可以任性罢了。
姜归辛想起自己当年贫穷的时候,总在橱窗徘徊,看着心仪的东西,只能望眼欲穿,回家怒啃白米饭,为了抚慰心灵,比平常多放一块腐乳拌饭。
而如今为这幅画一掷千金,好像也是弥补心中某个缺口。
仿佛在跟自己说:现在自己也有资格有钱任性了。
姜归辛也不指望这幅画能很快卖出——甚至,他想或许这幅画一直在这儿了,那也不错。
他挺喜欢这画的,每天看着,心情也好。
于是,他便笑着对员工解释说:“这样的画,放在这儿当镇店之宝,也是很有牌面的。”
众人听了,便了然:镇店之宝?哦,原来老板压根没想过这幅画能卖出去啊。百万大作就买回来放着当个摆设放着,真是万恶的有钱人。
姜归辛当年望着从专柜把自己求而不得的商品抱出的人暗叹:以我三个月生活费就买个杯子,万恶的有钱人!
现在倒没想到,轮到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万恶有钱人”了。
姜归辛买画之后,就知道这幅画大概只能当十年甚至更久的“镇店之宝”——所谓镇店之宝,就是贵得卖不出去的玩意儿。
他把那幅画挂在画廊里的时候,深知这或许只是一种仪式,一种向过去的自己和那些对财富心心念念的日子致敬的方式。他想起了那些年轻时在寒冷的街头,站在橱窗前,凝视着那些遥不可及的艺术品的情景。那时,他的口袋空空如也,梦想却丰满如海。
如今,他远渡重洋,一掷千金,将这名画挂在显眼的位置,用最美好的灯光照射,仿佛在告诉自己,他已经实现了那些年的渴望。
但深夜时分,当画廊空无一人,他时常会孤独地凝视着那名画,所有的不安和匮乏感又会如潮浪一样涌上他的心头。
而如今,这位钱姓富商提出要买下这幅画时,姜归辛突然心头大震。
姜归辛淡淡报价,说这画要卖两百万。
钱海荣看起来丝毫不惊讶,还说:“这画只要二百万,那可实在是太便宜了!”
姜归辛闻言震惊不已:“您觉得太便宜?”
钱海荣点点头,说:“艺术是无价的,我愿意以五百万买下这幅画,现款现结!”
钱海荣来这画廊只逛一圈,就迅速定下了这幅画,不仅如此,还要自己给自己抬价。只见买货人压价,没见买货人抬价的——只除非,买货人要买的其实不是这个货。
姜归辛心念数转,一下明白过来,只含笑说:“我这儿只是卖画的,做的是诚实小本生意,可不会乱收客人的钱啊。”
钱海荣闻言,也哈哈一笑,说:“看来姜老板也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说着,钱海荣也摆出清白的态度,双手一摊,说道,“你别怕,我也是诚实生意人。我绝对没有不正当的想法。我只是仰慕南总许久,一直想要结识他,却苦无机会。得知您和南总是亲密的朋友,特来拜访。”
姜归辛微微一笑,保持着礼貌,但内心却丝毫不信任:一个人不可能轻松地砸下五百万,只是为了认识另一个人。
这种举手之劳,似乎过于不切实际。
钱海荣花重金求见南决明,必有所求。
但他所求的是什么,看来是不会老实告诉姜归辛的。
姜归辛也不想知道。
钱海荣五百万随随便便扔出来就为听个响,可见也是有财之人,身家本领比姜归辛不知高了几十几百几千倍,现在却小心翼翼讨好微笑,恨不得跟姜归辛叫爸爸。
姜归辛却也清楚,钱海荣想讨好的不是自己,而是从来没出现在这个画廊中却如幽灵萦绕此间的南决明。
真正的狐假虎威,不外如是。
但狐狸够聪明的话,就知道自己可以“假”的“威”界限在哪里。
否则老虎一个不高兴,张口一咬,便可要卿半条性命。
姜归辛把身体往软椅上靠着,如一个上位者一样审视着眼前的钱海荣。
钱海荣讨好地笑着,贪求的眼神好像在透过姜归辛去仰望某个并不在场的存在。
姜归辛轻松一笑,说:“艺术是无价的,您说得很对。”
钱海荣连连点头:“当然,当然,若是艺术的话,莫说五百万,就是再添一百万都是值得的。”
——这话说的,大约钱海荣以为姜归辛嫌钱少,所以又加价了。
姜归辛说不心动就是假的,但他对南决明的心动都能忍着,更别提这么点儿事了。
姜归辛摆摆手,笑着说:“艺术嘛,重在交流,最讲究的就是一个纯粹。我开画廊,也就是为了和同好交流,不求别的。”
钱海荣心下一沉,又要说什么,姜归辛却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只道:“说实在,这幅画是我的心头好,要真的这样卖出去了,我也不舍得,还是让它再陪陪我吧。”
钱海荣听得出姜归辛语气里的拒绝之意,仍不死心,又道:“我确实是诚心来买画的……”
姜归辛呵呵一笑,说:“当然,我也看出来您的诚心。只是我今天还有事,先不留您了。您再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我让我们画廊的经理跟您对接对接。”
说完,姜归辛转身就走,也不理会钱海荣追上来的步伐。
姜归辛走出画廊,便打电话给把钱海荣介绍来的VIP,话里话外把人排揎了一顿。
也不知那个VIP是否知道钱海荣的用心,是故意铺桥搭路的。但那个VIP也只说自己根本不知道钱海荣的意图,只以为钱海荣是真心来买画的,如此这般,又是赔礼不绝。
贵宾室里,钱海荣对同行助理恶狠狠道:“那个姓姜的兔儿爷,在老子面前充大爷,还装个鸡毛艺术家,真晦气!”
助理也好没意思,只说:“那有什么办法?谁叫姓南的喜欢兔儿爷。”
钱海荣闻言也扼腕叹息:“是啊,如果姓南的喜欢,我自己都甘愿献身。”
助理瞟钱海荣容貌身材,心想:你甘愿,南总不甘愿啊。
钱海荣和助理二人却不知道,这个画廊处处安了监控,就是他们在贵宾室里说人兔儿爷,也是尽收姜归辛耳朵的。
姜归辛从监控里听到这样的话,倒也不生气,只觉得正常。
莫说钱海荣,就是画廊相熟的大贵宾,十有八九都是冲着南决明的面子来的,大多都这样看姜归辛的,只觉得姜归辛假艺术,真敛财,借着南总名头捞钱。
姜归辛自己都得承认,他本人确有这个嫌疑。
既然是自己做的事,也不怕别人说的。
待钱海荣离开之后,姜归辛便吩咐员工:“把我们的‘镇店之宝’撤下来吧。”
员工闻言很惊讶,但也不敢多问,只好照办。
这幅镇店之宝是姜归辛亲手挂上去的,此刻撤下来却是假手于人。
镇店之宝挂在画廊最显眼的位置,现在骤然撤下。
那面墙上便只留一片空白,被最好的灯光照射着,仿佛一颗华丽而空缺的心。
员工把画撤下后,问姜归辛道:“姜总,那这个画要放哪里?”
姜归辛说:“包起来,送去南氏总裁办,务必让南总亲自签收。”
员工愣了一下,心里越发觉得古怪,又不敢问,只好点头道:“是的,姜总。”
“还有,”姜归辛缓缓道,“告诉他一句话。”
员工见姜归辛说得认真,连忙拿出小本本记下。
姜归辛看他这个态度,很是满意,连连点头:“这句话很重要,你一个字都不要错的告诉他。”
“是的,姜总。”员工握着签字笔竖起俩耳朵,仿佛要迎接圣旨一样谨慎恭敬,“您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