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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礼物我已收到。”
——言简意赅。
姜归辛收到他的信息,笑了一下,回复:“新秘书可合心?”
“是可造之材。”
姜归辛略作矫情,发问:“比我如何?”
“各有所长,无须比较。”
姜归辛都能想象到南决明讲这句话的表情了,只努努嘴,回复道:“有私人社交聚会,新秘书如处理不来,可请我作陪,算我兼职,按小时计费。”
良久,南决明发来:“怎么收费?”
圈子里的几个儒商喜欢附庸风雅,聚会每每要讲文化,繁文缛节也颇多,南决明这一年来都是带姜归辛作陪的。
这是姜归辛颇为难以取代的功能之一。
周末又有一次艺术展活动,南决明本来就在思考该带谁前往。
现在姜归辛自告奋勇,明码标价,倒是十分合适。
——而这也是姜归辛十分珍惜的契机。
姜归辛站在衣柜前,目光在各种衣物上游移。
他的眼睛停留在一件深蓝色的西装上,心想:要穿这个古板西装的话,就和以前我陪他出席活动的样子没有区别了,还是那个殷勤秘书。
然后,他又看向旁边挂着的一件白色卫衣,心下又想:这件却又太过休闲,有失郑重……
姜归辛提早数日准备时装,大早起来做发型。
因此,当南决明的车子开到他公寓楼下时,看到的是一个与从前不同的姜归辛。
但到底姜归辛是男性,不会浓妆艳抹或高跟礼服,自是一水儿的清新自然。好比他蓬松飘逸的发型,看着自然如天生,却是每丝每缕都精心设计,如被风吹起一样自然轻盈,堪称巧夺天工。
而他身上也不穿商务感十足的正派西装,身着的是意式绅装,白色的薄款衬衫,领口微微敞开,优雅与随意自由平衡。
——看着如此简单的搭配,如此自然的打扮,却是浩大工程。
观赏者只当他天然去雕饰,却不知他这是此间最做作。
南决明笑道:“原来你休息日在家是这样打扮的。”
姜归辛心想:南决明也有无脑的时候啊。只有自恋狂或神经病才在休息日在家这样打扮。
姜归辛却只是笑笑:“还算得体吗?”
南决明点头道:“当然。”
姜归辛又笑道:“我还怕太随意,太休闲了。”
“不会。”南决明点头,赞赏道,“你这样刚刚好。”
姜归辛当然知道这样刚刚好。
每次南决明眼中信手拈来的恰如其分,都是姜归辛日以继夜的殚精竭虑。
上车之后,二人坐稳。
南决明熟练地启动汽车,状似无心地问道:“看你这打扮,是铁了心不以我秘书的身份出席了。”
姜归辛心下一动,面上不显:“我可是已经被解雇了,还怎么以您秘书的身份出席呢?”
南决明轻轻一笑,说:“这就是你的选择,是么?”
姜归辛望向南决明,而南决明却没看他,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前方的街景,仿佛在心无旁骛地开车,刚刚一句,不过是信口一问。
姜归辛忽视心里刺麻,但笑道:“是的,我选择了自甘堕落,南总。”
南决明没有回答。
在沉默中,南决明驾车带着姜归辛来到一个私人艺术展,这展览并不对外开放,只邀请了圈子里的几位儒商参加。
大家彼此也都熟悉了,这些儒商们倒也认得姜归辛,只是首次见姜归辛这样打扮,都有些意外,笑着说:“今天的小姜真让人耳目一新啊。”
在座几个商人都听说姜归辛已被解雇,此刻看到他与南决明并肩出席,其实心里也很疑惑,只是没有问出口,便从衣着打扮这种小话题上开始说起。
姜归辛笑了一下,站在南决明身边,其实心态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只是他脸上不显露,却把手伸向南决明的臂弯,将他健壮的手臂挽住——这个动作他不知曾幻想过多少次。
每每看着南决明隐藏在衬衫下的肌肉线条时,他都总想试图触碰,然而,真当他挽住这条手臂时,心里却是紧张居多,根本无心沉溺男色。
他看着是多么游刃有余,其实心里时常患得患失。
他苦苦支撑、辛苦筹谋,才来到今日这一步,难免会恐惧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他笑容可掬,眼眸发光,但谁知道此刻他心弦紧绷,只怕自己当众不问自取地挽住上位者的手臂,会沦落为一个当众自取其辱的小丑。
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在场个个眼尖,都看见姜归辛这手不安分的去处,心下讶异,互相交换心照不宣的眼神,却又人人都如姜归辛一样,小心地用余光探寻南决明的反应。
南决明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他表现平淡,嘴角依然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继续谈风论月,引经据典。
大家都明白: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一个个的都自认为明白过来:原来姜归辛不再是南决明的小秘,而成了南决明的小蜜。
大家看姜归辛的眼神立即随着这个认知的转变而转变。
暧昧的含混的调侃的惊讶的……隐晦的轻视交织成一张错乱的网,投在姜归辛年轻鲜嫩的脸庞上。
视线是可以变得像刀子一样的,一划一划地割他的面皮,幸而他早做足心理准备,脸皮够厚,刀枪不入地微笑着应对得当。
看完画展,众人便在餐吧落座午餐。
姜归辛坐在南决明身边替他沏茶,动作已带着几分亲昵的讨好。
看这形容,有人终于兴致勃勃地开了个玩笑。一个儒商身边的叫妮可的女伴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姜归辛,然后一边抿着嘴一边调侃道:“还是小姜有办法,原以为是下岗,没想到是高升了。”
姜归辛只是笑而不语。
妮可又上下打量姜归辛,笑道:“小姜,你这新造型,是不是为了让南总看着更有食欲?”
众人听了这话,不禁纷纷笑了出来,笑声蒙着细如微尘的嘲讽。
这些微尘并不碍眼,也不刺目,只是四散着随风飘入姜归辛的呼吸,侵入他的眼睛,让他有细碎的难受。但如他真的因为这些飞尘而展露不舒服的样子,就免不了被确诊:过敏——过于敏感。
姜归辛甚至没有抬眸去看南决明的反应:不用看都知道,南决明应该也是在一如既往的微笑。
姜归辛笑着直视妮可:“做个造型就能增进食欲,那还要大厨做什么?”
大家轻快地笑了起来。
姜归辛这才转头去看南决明的表情,只见南决明果然是在微笑——那种没有感情的、习惯性的微笑,茶色琉璃般的眼眸无情无感。
姜归辛倒习惯了南决明这样的微笑,大家也是一样。
等菜上了,姜归辛也没吃几口。当秘书的时候,他就惯了端茶递水,现在角色转变,更是殷勤备至。
南决明却说:“你也吃两口。”
姜归辛笑道:“满桌佳肴,我还能不吃吗?”
但姜归辛的确是没吃多少。
饭后水果是荔枝。
姜归辛熟练地剥荔枝,取下新鲜果肉,放到白瓷小碟子上,移到南决明面前。
众人都笑道:“要不还是小姜最细心。”
“怪道南总最亲就是你呀。”
商人拍了拍旁边娇滴滴的女伴,说:“妮可,你也学学人家!”
姜归辛心下想起,当初他在茶室替南决明剥荔枝的时候,同行的富豪是拍着秘书的肩膀让他学自己。
现在时移世易,一样的话,换了另一个对象,连语气都改了。
妮可笑道:“学不来的!男孩要是软起来就没女孩什么事儿了!”
这话中有话的,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姜归辛微笑着,却不再说话,他的眼神在南决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重新投入到剥荔枝的动作中。
姜归辛又剥一颗荔枝,却并未递给南决明,而是塞进自己口中。
南决明转头看他,意味未明。
妮可盯着二人的互动,又问:“小姜怎么自己吃起来了?莫不是馋嘴。这可不行啊。”
这个妮可是交际花,以前看着身为“姜秘”的姜归辛的时候总带几分尊重和羡慕,而今日,这尊重好像被刷掉了一样,只剩一种莫名的嘲弄和敌意。
一句又一句,没完没了。
姜归辛有些不耐烦了,便笑道:“你怎么总是盯着南总看?也不记得照拂照拂身边的李总。”
妮可一下子脸都绿了。
姜归辛也不穷追猛打,一下就放低这个话题,转过来讲起今日观赏的画作。
坐在妮可身边的李总笑道:“小姜总是对艺术颇多见解啊。”
“我对艺术确实很感兴趣。我离开南氏,是想开一家画廊。”姜归辛低头一笑,“不过也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我身无长物,也是天方夜谭。”
李总拍着胸脯说:“你有这个想法,我倒是有些艺术方面的资源。”
姜归辛连连道谢,顺势跟李总交换名片。
在座的儒商个个自诩风雅,自然个个都有艺术方面的资源,见李总提起了,自己也顺势给了名片,连连说要提供帮助。一个个道貌岸然的无良资本家立马成了热心艺术的天使投资人。
南决明依旧没有讲话,只是微笑,并在适当的时候点点头,如此罢了。
很多时候,南决明看着就是一个沉默的微笑机器。
待饭局结束,众人要散去。
李总拉着南决明到角落说几句生意上的话,姜归辛自然不便跟上,便站在车子旁边等待。
这时候,妮可便摇摇摆摆走到姜归辛旁边,大约是多喝了两杯,脸色酡红,有些话借着醉意也能讲出口。
她盯着姜归辛,说:“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体面人呢。”
姜归辛回头,笑着说:“那你觉得自己不体面么?”
妮可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姜归辛拍拍她肩膀:“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何必敌意这么大?说不定以后还有能互相帮助的地方呢。和气才能生财,交个朋友吧。”
妮可一下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撑起一抹笑,说:“你果然是一个体面人,倒是我一时脑抽嘴笨胡乱说话了,你别见怪。我给你道歉。”
过了一会儿,妮可又低着头,说:“其实我一开始认得你的时候,还羡慕你是名牌大学生,有好工作,体体面面就能在老板跟前做事,混几年也是一个‘总’了,是比我们这些人都好的。”
姜归辛不知怎么的,笑答一句:“谁知我竟然自甘堕落?”
妮可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是这时候,李总和南决明说完话了,径自往这边走来。
李总瞧妮可一脸尴尬的,便以为她又说了什么话怼姜归辛,不免板着脸问:“你今天怎么回事?”
妮可心下一慌,正要道歉,姜归辛却说:“没什么,她还夸我的鞋子好看来着。”
妮可忙点头:“我们就是闲聊。”
李总笑笑,说:“哦,这鞋确实好看。”嘴上这么说,李总连眼都没往姜归辛的脚下瞟。
四人稍微说说话,便也散了。
南决明和姜归辛回到车上。
姜归辛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妮可倒是有趣,该不会是默默暗恋南总,见我上了位,就嫉妒吧?”
南决明却微笑答道:“妮可也没说几句,你就沉不住气,以后可怎么办?”
姜归辛心里一沉,脸上却笑:“妮可那样的人都敢给我甩脸色,那是给我甩脸色吗?那是给您甩脸色呢!我要是不说话,任人欺负,跟个傻子似的,丢的还不是您的脸面?”
南决明却道:“这个场面也就算了,若碰到南家或是王家的人,他们对你只会更不客气,你也打算张牙舞爪,把他们都说一遍?”
姜归辛只好苦笑着说:“那怎么能?那都是您的亲人。”
“嗯,”南决明说,“我说了,你要是有事业心,南氏的业务部是欢迎你的。你可以回来上班,正正经经的。”
姜归辛突然明白了。
南决明今日为什么带他来见这些人,又放任这些人似有若无的嘲弄。
南决明还是在说那一句话:不要自甘堕落,逼我看不起你。
当姜秘,当业务员,可以当体面人,大家都给他一点儿尊重。
若当了小蜜,大家便是以有色眼镜看他,就算满脸堆笑,眼里也都有鄙夷。
姜归辛不知该说南决明是温柔还是残酷。
事到如今,还给他磋磨,想叫他知难而退,还慷慨给他指点一条退路。
无独有偶,姜归辛不免想起,当他央求南杜若替他给南决明送青色领子的时候,南杜若的惊讶。
那天,南杜若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和老哥要搞地下情,可把我憋得慌,什么都不敢问。现在看来,你倒是一点不避讳!”
“有什么好避讳?”姜归辛依旧眨眨他那双童叟无欺的水灵大眼睛,仿佛不懂世故的小年轻,“为什么有大路不走地下?你觉得我丢了你哥的人?”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南杜若连连摆手,但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就吞吞吐吐,“我只是以为你会……就说……”
“你以为我会脸皮薄是么!”姜归辛笑道,“小秘书上位终究不太光彩,如果不是十足把握,都是先走地下,等真的上位有望,才会过明路。这才是真正体面的做法。可惜,我可不需要这样的体面。”
南杜若被姜归辛一番话讲得哑口无言。
姜归辛又道:“走地下情的话,我岂不是要在他身边继续全年无休007白天当小秘晚上当小蜜一个人打两份工却只能只能拿一份工资盼着不知何年何月的上位?还是现在赶紧把好处折现才是正道。”
南杜若目瞪口呆,看着姜归辛那张清纯得似纯净水的脸,没想到居然能说出这样比威士忌还呛的话。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了姜归辛,整个天翻地覆,三观尽碎。
说到这里,姜归辛却突然幽幽一叹:“说起来,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过南总了。”
南杜若看姜归辛一脸悲伤,便摸摸鼻子,问:“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姜归辛立即喜上眉梢,说:“我就说,杜若哥是最好说话的!”
于是乎,姜归辛便把包装好的礼盒塞到南杜若怀里,说:“还请杜若哥把这个礼物亲自送到南总跟前。”
南杜若左看看右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该不是什么违禁品吧!”
姜归辛说:“我是什么人!还送违禁品吗?”
南杜若苦笑道:“我现在真看不清你是什么人了。”
只是莫名一哂。
南杜若替他把礼物送到南决明面前,倒是庆幸果然不是什么违禁品,只是一条青色的领子。
却也得亏这儒雅的哑迷,让南决明想起姜归辛还有用武之地,把他带来了这次艺术展。
在这次展览里,姜归辛铤而走险,在众人面前以新身份亮相,也获得了他想要的资源。
尽管脸面丢了一丢,但他是混不在意的。
小人物行走江湖,要脸没钱,要钱没脸,天之道也。
莫想到此刻,南决明还替他计较脸面,问他是不是真心要做情人。
姜归辛叹了口气,说:“南总,我也老实说了吧,我对南氏的业务丝毫不感兴趣,也并不擅长。要跑业务,我是跑不起来的,挣不了钱,人也不快乐。”
南决明沉默了。
姜归辛继续道:“我是您的员工的时候,大家对我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尊重。我要还是姜秘,大家嘴上尊重我,我要说开画廊,他们一准会觉得我异想天开,甚至心里说我神经病。但我若成了您这老虎养的狐狸,他们就上赶着要帮忙了。”
南决明沉默须臾,只笑笑说一句:“所以你是真的想开画廊。”
姜归辛闻言倒有些好笑:“是的。我若还是姜秘,跟您说我的梦想是开画廊,想请您出资助力我的梦想,您会不会大吃一惊然后建议我看看精神科?”
南决明没说话,只是笑笑。
姜归辛忽而搂住南决明的肩膀,唇轻轻地触碰到了南决明的唇——又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柔而短暂,像情人掠过枕边的吐息。
南决明微微抬起唇角,笑着看姜归辛。
姜归辛眨眨眼睛:“如果是您养的狐狸,问您要钱开画廊,您是不是应该慷慨地写张支票?”
“就凭这种闹着玩儿的吻?”南决明笑着答,“我的钱也没那么好骗,傻狐狸。”
作者有话说:
下周三入V(可能大概如无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