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之全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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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过的,关于幸福的愿望,犹如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全是心碎的声音。

陆路恍惚是做了个梦,梦中回到采尔马特,她和沈世尧坐在雪堆中接吻,那吻感像羽毛,轻轻地挠着她的心房。

她觉得整个人都要醉了,心中全是波光云影。

然而一瞬间,梦境的画面被打碎,她被独自丢进黑洞洞的夜,头顶没有光,只有疾风冷雨砸在她的脸上,她觉得痛,又很慌,拼命叫沈世尧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空荡荡的回声,她的背后渐渐冷汗涔涔……

陆路猛地惊醒,慌乱中一抹脸,才发现两颊全是未干的泪痕。

她竟然哭着睡着了。

窗外是刺目的阳光,一时间陆路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时间,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偌大的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迟疑着低下头,将被子撩开一角,再盖上,悲愤的心情里忽然掺杂了些许难以言喻,沈世尧居然帮她穿好了睡袍。

回想起昨天,陆路仍觉得是一场噩梦。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力气可以这样大。也是,从前她和陆亦航在一起,他们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接吻,而那些吻,虽然缠绵,却也都是点到即止的。

所以如今,当一个男人以绝对的力量优势仅用一只手便将她按到,还轻松地腾出令一只手开始解她上衣的纽扣时,她除了愧疚,只剩下害怕。

慌乱中她说了什么?好像是徒劳地重复着“别让我恨你”,然而沈世尧的话却浇熄浇灭了她全部的希望。

他说,没关系,因为我更恨你。

眼前一下子就暗了,陆路挣扎了一阵,渐渐也就放弃了挣扎,甚至在最痛的时候,她也仅仅只是咬住他的肩膀,只流泪,不说话。

然后沈世尧便愣住了,虽然只有很短暂的片刻,但陆路仍然觉察到了。她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但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将脸转向了一旁,即便沈世尧后来数次伸手来掰过她的脸,想吻她,她都拼命挣脱了。

最后沈世尧终于放弃,替她将被子掖好,转身翻向了另一边。

而后陆路便开始哭,不是号啕,而是隔很久才抽噎一下,像是婴儿闭住了气,怎么都缓不过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

等再醒来,沈世尧已经不见了,她穿着身上的那件男士睡袍走到窗前,仍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痛,仿佛一切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但陆路心里明白,这不是梦,这是比梦更不堪,更真实的现实。

在窗前站了很久,陆路才去浴室洗澡。

从前没有觉得,但此刻,这间公寓里无处不在的沈世尧的气息却令她感到无法呼吸。陆路麻木地拧开水龙头,将头迎向莲蓬头。

接下来怎么办呢?

首先是离开这里,但她昨天的衣服却不知道被沈世尧收去了哪里……算了,只要不是光着身子,就一定能够走出去……然后呢,然后是去看清珂,也不知道她恢复得怎么样……

她一件件一桩桩地理清思绪,然而潮热的蒸汽扑面而来,脑子却越来越觉得昏沉,后来是怎么昏过去的,她全然不知道。

再醒来时陆路又躺回了那张大床上,浴袍也重新套在了身上。不远处,沈世尧正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脸色更是难看,渗着重重的寒气,令陆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见她转醒,沈世尧掐断电话走过来:“医生来检查过了,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浴室缺氧闷住了。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陆路没说话。

真奇怪,原本她曾想过千万种再与他面对面时可能的场面。是哭得撕心裂肺不可抑止地控诉他的所作所为,还是干脆跳上去掐住他的脖与他同归于尽……她明明假想了千万种,偏偏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平静到近乎淡漠的无言以对。

他们就那样沉默地对视着,沈世尧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而陆路,则是满眼倦怠。

过了很久,沈世尧以温和到近乎失真的声音突然开口:“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陆路错愕,随即摇头:“没有。”

沈世尧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到那样带着一点不可一世,桀骜地笑:“那好,我也没有。”

耳畔传来公寓大门被关上的声音,但陆路甚至懒得抬一抬眼皮,如果一天前,她还有满腔的柔软情绪,因愧疚因害怕而不知如何开口,那么现在,那些柔软的部分,已全部被挫骨扬灰,连一丁点渣都不剩。

翻身起床,陆路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然而走到大门口,才发现房门居然从外面被锁住了。

沈世尧……

陆路握着门把的手一滞,甚至连愤怒的气力都没有了,停顿了片刻,她将棉被拖到沙发上,准备将就一晚。

至于那张床,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睡了。

意识到自己被沈世尧软禁,是在隔天醒来接到Cindy的一通电话后。

有媒体不知道从哪里挖到消息,说清珂住院的原因另有隐情,从而缠着恒一不放,从早上到现在公司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Cindy怕迟早出岔子,赶紧安排清珂转去老板更熟悉的私人医院,现在便是打电话叫陆路准备好车去医院接人。

挂掉电话,陆路立即跟公司的司机联系,随后打给美玲,让她负责监视好病房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最后,她起身走到大门前,再一次转动门把——

果然还是打不开。

陆路叹了口气,不得不调出沈世尧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却不是沈世尧本人,而是他的女助理。

“沈总说,如果是陆小姐打来的,就说他现在在忙,有什么等他回去再说……”复述这样欠扁的话,助理小姐感到压力很大。

没想到陆路根本置若罔闻:“让他接电话。”

“……”助理小姐觉得要哭了。

见对方没有反应,陆路不禁又提高了声音:“我说,让沈世尧接电话!”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未落下,沈世尧的声音已在电话那头响起:“什么事?”

“我有急事要出门,”陆路顿了顿,“请你立刻回来给我开门。”

“哦,”沈世尧示意助理先出去,转而低头道,“我没空。”

随即挂断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提示音令陆路一怔,等她反应过来,无辜的手机已被“啪”的一声摔在了沙发上。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又走过去捡起来,给Cindy打电话。

号码还没有拨出去,已经有电话进来,陆路看了眼,是美玲,连忙接起来:“有记者?”

“不是,”美玲的声音十分为难,“是陆总来了……说要带清珂转院。”

“Cindy姐知道吗?”

“知道,Cindy姐说我们动作太慢,就答应让陆总先送了。人已经从后门上车了,确认过了,没有人偷拍。”

“这就好,”陆路轻轻舒了口气,“我马上给Cindy姐打电话解释,你先收拾好东西,回公司吧。”

跟Cindy道歉解释完,说自己因为出租车堵在半路没来得及赶过去,这件事总算勉强蒙混过去。

坐在沙发上,陆路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一动也不想动。照她以前的个性,怕是已经把沈世尧的公寓砸得稀巴烂,但现在,她却只能强迫自己坐在这里,冷静下来,等他回来。

原本她是什么都不想再跟他说了的,但眼下看来,他们必须要谈一谈。虽然谈话的内容还不知道,但陆路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焦躁正慢慢将自己包围。

与此同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焦躁的人,还有清珂。

陆亦航说要来接她的时候,她高兴得简直要晕过去了。他竟然记得自己的承诺,如果不要这个孩子,他今后都会陪在她身边,满足她任何的愿望……而原本,她甚至没有奢望过他会真的兑现这些话。

她坐在病床上化了很久的妆,失血太多,她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就像水墨画里用到的宣纸,仿佛轻轻一弹就破了。而现在,为了见他,她拼命想往这张单薄到惨淡的纸上添些热闹的颜色,她不想令他觉得自己的模样可怜。

好在一切也都如她的意,顺利到不行。美玲帮她将行李搬上陆亦航车子的后备箱,陆亦航为她拉开副驾的门,为她系好安全带。

她的喜悦溢于言表,一路上嘴角微微上扬,直到经过便利店,她有些口渴,陆亦航便体贴地停了车,下去为她去买水。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是怎么聚集到那只放在储物箱里的录音笔上的,原本她只是想找张纸巾擦擦晕掉的睫毛膏好补妆罢了。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手却在触到那只录音笔的时候,如同着了魔般,按下了播放键。

“你没有忘记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当我听说你因为发烧住进了我所在的医院,赶过去看你的时候,你故意吻了你的男朋友。不,不对……那时候,他究竟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大概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有另一件事我却很肯定,那就是你明明看见了站在房门外的我,却故意装作没有。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忘了我……你大可以不必害怕我进去探望你,你说是不是?”

“是,我没有忘记你,你刚回国的时候,我痛苦得要死,那些以为忘掉的事总缠着我不放,我也分不清楚是恨你多一些,还是爱你多一些……我也承认,那天我吻沈世尧,也是因为想要避开你……”

那两个熟悉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盘旋,有一瞬间,清珂羞愤得想要死去。

她想要哭,却渐渐,渐渐地笑出来。

透过挡风玻璃,陆亦航的身影越来越近,她迅速地将那只录音笔放回原位,打开粉盒细细地开始遮盖脸上睫毛膏的晕痕。

如果注定是个笑话,她也希望自己是最漂亮的那个。因为除了美丽,她好像真的一无所有了。

接到清珂约见面的电话时,陆路刚和沈世尧狠狠闹了一场。

是真的特别狠,从客厅到卧室,全是惨烈的“遗迹”。抱枕丢了满地,棉被落在卧室门口,陆路用尽全力捞起床头的那盏琉璃灯冲他丢过去:“沈世尧,你连那种事都做过了,现在还把我关在这里,是想怎样?”

沈世尧轻轻一闪,那盏灯便砸在乳白的墙壁上,而后滑落在地,碎得稀里哗啦。

陆路眼里还噙着泪,胸口重重地起伏着,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不是麻木到淡漠,而是在压抑,然而压抑到极限,剩下的只有爆发。

好在这一次,沈世尧没有再将她丢在床上,他只是站在房间的角落,自上而下地打量跌坐在床上的她。

也就是在这一刻,陆路恍然意识到,她竟然坐在这张床上!这张承载着她全部噩梦的床上!

仿佛触了电,她猛地跳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外跑,脚底踏过满地的琉璃灯碎片,也浑然不觉。

落在客厅沙发上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陆路慌乱中抓过接起,便听见清珂清冷而陌生的声音:“Lulu姐,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这样的语气是陆路所陌生的,她不由一怔。迟疑间回头,才发现沈世尧已从卧室追了出来,眼中盛满怒意。

心跳陡然加速,害怕历史重演,陆路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电梯里。

出了电梯,才意识到身旁的人都在看自己。

披头散发的女人,裹着睡袍,赤着脚上还沾满了血迹,怎样都惹人遐想。然而陆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路狂奔出去,招了辆出租车,往清珂所在的那家医院赶去。

大约是老板的关系格外稳妥,病房外面甚至没有留人照看。

陆路敲敲门,准备进去,才发现房门并没有关上。清珂正半躺在病床上看自己的主打MV,听见响动,转过头。

这一次,她没有叫Lulu姐。

她们就那样安静地对视,背景是清珂清冽高亢却哀愁的嗓音,气氛显得格外诡谲。

良久,清珂终于开口:“你过去爱的那个人,并没有死掉对不对?”

陆路握住门把的手不禁抓紧,清珂却耸肩淡淡一笑:“你过去爱的人,是亦航对不对?”

不久以后,沈世尧赶到,陆路还维系着刚才的姿势,抓着门把,呆呆地站在门口。

她无法上前一步,也无法说服自己退出去。她只能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个不再看她的人,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令她绝望而挫败,如果她能预见当初的那个谎言会令如今的局面变成这样,她一定一定不会草率开口……

可现在,一起都太迟了。

清珂大概是按了循环播放键,所以电视里的歌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陆路有些惘然地盯着墙上的屏幕,忽然感觉整个身体都悬空了。

沈世尧这个神经病,居然又罔顾她的意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意识到这点,陆路总算回过神,开始拼命地踢打他:“你放我下来!听见没有,沈世尧你放我下来!”

她急得都要哭了,他却不为所动。

房门被沈世尧顺势带上,陆路回头,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便看见原本还无动于衷清珂抱着膝盖渐渐蜷缩成一团。

陆路觉得嗓子眼一下被堵住了,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下来:“沈世尧,你王八蛋,你放我下来!”

沈世尧的动作终于是僵了一僵,许久,才答道:“你脚受伤了,我带你回去包扎。”

仿佛这么一说,陆路才隐约感觉到痛,茫茫然低下头,便发现脚掌上全是琉璃碎片,血珠已经渗了一大片。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终究不愿服软,继续在他怀中挣扎。

然而那动作在沈世尧眼中却丝毫不惧威胁,任凭她怎样乱动,他仍是稳稳地将她抱住。直到下了楼,他才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车子后座。

“别乱动,”沈世尧回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车门都锁上了……当然,如果你恨我到想与我同归于尽的话,那就尽管扑上来抢我的方向盘。”

“虽然我恨你,可我还不想死……”陆路冷笑,疲惫地闭上眼,“那就麻烦你带我去包扎了。”

陆路原本以为沈世尧会带自己回那套公寓,或者是去某家医院。然而车子一路开过高架桥,却开去了相反的方向。

夜色凄清,窗玻璃被放下一半,冷风灌进来,她昏昏沉沉地打了个哆嗦。

抵达目的地,陆路吓了一大跳,她怎么都不可能想到,沈世尧非但没带她去医院,反倒带她来了一栋门前有草坪,屋后有游泳池的别墅。

仿佛他们开过的玩笑仍历历在目,但两个人的关系,却再回不到从前。

陆路有些鼻酸,下一秒,沈世尧已经又将她抱起来,往屋里走去。

客厅内灯火通明,除了家庭医生,连许久不见的蒋阿姨,也早早候在那里。见到她,蒋阿姨微微颔首:“陆小姐好。”

此情此景,陆路尴尬而啼笑皆非,吱唔了一阵,才认命地点头:“阿姨好……好久不见。”

清理好伤口,服了消炎药,蒋阿姨才在沈世尧的吩咐下扶陆路上楼睡觉。迟疑了很久,陆路问道:“这里是……?”

“沈先生上个月刚买的,特地吩咐要有漂亮的草坪和游泳池……”

能预见蒋阿姨会继续说些什么,陆路连忙打断她:“我知道了,谢谢阿姨,今晚我先睡了。”

蒋阿姨虽略有些惊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微笑地冲她点点头:“那我先下去了,陆小姐早些休息,以后我都在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尽管吩咐,不要跟我客气。”

陆路心中“咯噔”一声,某个可怕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沈世尧这回难道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困在这里?

夜晚果然无悬念地失眠,由于脚都受了伤,陆路只能扶着墙亦步亦趋地去阳台吹风。

站在阳台上,俯瞰楼下的庭院,陆路忍不住在心中轻叹,这栋房子是真的漂亮。

还记得从前她的家也是这么漂亮。除了绿意盎然的草坪,庭院里还种了紫薇花树。她那时最喜欢在下面假装背书,背着背着就开始打瞌睡,睡到一半忽然惊醒,抬头就看见陆亦航正坐在二楼的书房里用功……

他当年是个学霸,什么都是最厉害的,而她却是个耍尽小聪明的学渣……那时候啊,现如今回忆起来,陆路才发现,早没了那一阵阵的钝痛,只剩下物是人非的惘然。

叹了口气,她准备回房间,却在转身的一瞬,看见一楼草坪上站着的那个人。

沈世尧当然也看到了她,两人隔空对视,身后是重重叠叠的月影,场面静谧得令人心颤。

陆路呼吸一滞,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第二天清晨,陆路早早让蒋阿姨扶自己下楼。沈世尧在餐桌前看报纸,见到她,眼皮微微抬了抬。

陆路清了清喉咙,大方地与他对视:“沈世尧,我考虑过了,我没有任何意愿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既然你希望我留在这里……当然,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我不愿意,你大概也会想方设法把我留在这里……那么我就留在这里好了。未来一段时间我脚受伤可能不得不请假,但销假之后,我希望你明白,我是个有工作的人,你不能凭自己高兴就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去工作,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那你大可以派人监视我,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沉默了一阵,沈世尧终于开口:“好。”

再见清珂时,陆路的脚伤已好了大半。她去Cindy办公室销假,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最新工作计划表的清珂。据美玲的说法,她两天前便顺利出院了,身体恢复得很不错。

如果说曾经的清珂浑身散发着少女般羞怯而柔和的光辉,犹如蚌中的珍珠,那么如今的清珂,则已褪去全身的青涩,周身闪耀的是钻石般极致耀眼清冷的锋芒。

陆路有一瞬间的呆怔,半晌,才对Cindy说:“Cindy姐,我有些事想单独跟清珂谈谈,我能带她去趟会客室吗?”

然而会客室内,清珂却始终低垂着眉目,不看陆路。

陆路也不勉强她,自顾自说:“曾经对你撒谎是我的错,但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和陆亦航有任何纠葛,所以我并非刻意。而从另一个角度说,我其实也没有义务向你交代我过去的感情生活……但如果你觉得讨厌我甚至恨我,我也觉得无可厚非,可我不会因此向Cindy提出不做你的经纪人……以后除开工作,你可以完全不用接触到我,你觉得这样如何?”

清珂轻咬下唇,仍旧不语。

陆路也不愿意紧逼她,起身准备退出房间。

然而临到门口,清珂却忽然叫住了她:“Lulu姐……”陆路回头。

“那现在……你还爱亦航吗?”

陆路拉住门把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斩钉截铁摇头:“不。”

清珂回到自己的公寓时,是傍晚时分。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她迷迷糊糊地按着门外的密码锁,脑海中不断重复播放的,却是下午会客室里的场景。

当陆路说出“不”字时,清珂可以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坚决,真是连一点点迟疑和情意都不再有……清珂不知该觉得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她所担心的威胁根本不存在,难过的是,即便如此,陆亦航的心也不在她身上。

如今她和陆亦航的关系,说好听些,或许是秘密的恋人,说得不好听,大概只是床伴。

他偶尔过来,他们也像寻常情侣般吃饭聊天,但他从不提到爱她,她也装作从来没有发现过那只录音笔,一切看上去再圆满不过。

当然有的时候陆亦航也会在这里留宿,起初她欢天喜地,准备了双份牙刷毛巾甚至几打空衣架,直到某一天,她意识到陆亦航从未在这里留下一件衣物时,她说不清是恍然大悟还是怒极攻心,竟将那一柜子的衣架通通折断丢进了垃圾桶,从此再没有特地为陆亦航准备过什么。

进了房间,迟疑了很久,清珂还是跟陆亦航打了通电话,问他今晚是否有空过来。

也不知是已经厌倦她还是什么,陆亦航最近一周变得格外忙碌,她问起来,陆亦航便解释说是公司莫名被人盯上了,出了些问题需要解决,她也无法辨出真假。

而或许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毫无意外,这次陆亦航仍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她,清珂笑笑,柔柔地说了声“我知道了”,终是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开灯,偌大的空间漆黑一片,她却轻车熟路地走到酒柜前,就着还剩下半瓶的红酒,吞掉了半瓶药。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抗抑郁的药物产生依赖的,清珂全然不知,等她意识到时,她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将这些药片大把大把塞进嘴里。

快感只有一瞬,剩下的,则只是如宇宙黑洞般要将人吞噬的空虚与悲伤。

和沈世尧平静和谐的“同居关系”居然持续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尽管回到这偌大的别墅,两个人几乎没有交流,但至少她不会再像上次在那间公寓一样失态,愤怒地操起台灯就往他身上砸。

说起来,她有次经过沈世尧的卧室,竟然看见那对台灯剩下的另一盏,他居然将它带来了这边,看来是特别喜欢。

无意间摔了他的心头好,陆路便没来由地有些解气。

四月里,清珂的专辑录制总算结束进入后期制作,她忙里偷闲,拿到半天假,索性睡了个懒觉,醒来后发现蒋阿姨出门买菜了,她闲极无聊,干脆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看晒太阳,顺便看看报纸打发时间。

春日的风大约是最温柔缠绵的,阳光那样好,斜斜地穿过树荫,照在她的脸上,陆路漫不经心地看完娱乐版,又将经济版顺手拿起来,刚翻了一页,脸上的表情便僵住了——

《San集团正式涉足国内地产业,拟并购远航打造本城地产新龙头》。

悠闲的心情一瞬间烟消云散,来不及将报纸收好,陆路已迫不及待地上楼打开电脑搜索,这个从未听说的San集团,究竟是何方神圣?!

Google了一上午,陆路总算有了些眉目,原来是欧洲的一家企业集团,产业主要集中在设备制造,道路建设方面,发展重心一直以来也主要放在欧洲和东南亚,这样突然涉足从未接触过的国内地产业,简直前所未闻,莫名其妙。

因为这事,陆路整个下午都心事重重,她无法也不敢想象,如果这桩并购真的谈成,爸爸的澳海便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连眼下唯一的残骸都不剩!

下班回到别墅,陆路仍没什么精神。恍惚间瞥了一眼餐厅,才发现今天蒋阿姨特地加了菜。“有人要来吗?”陆路微感诧异。

“没有,但是沈先生说今天心情好,让我多做些菜庆祝。”

真是浪费,陆路瞥了一眼桌上满满当当的佳肴,忍不住腹诽,想上楼放包,却被蒋阿姨叫住:“陆小姐顺便帮我叫先生下来吃饭吧。”

陆路还惦记着并购一事,一时也没听清,含糊着答应,等上楼进了房间,才意识到自己应承了什么,顿时觉得后悔,却又碍于不好再去拒绝,只能硬着去敲沈世尧的门。

房间没上锁,陆路一敲,门便缓缓开了。

她迟疑了片刻,走进去:“……沈世尧?”无人应她,她环视一圈,不确定地又叫了一声:“沈世尧,蒋阿姨说可以开饭了……”

说话间,陆路这才注意到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原来是在洗澡,陆路说不清是不是松了口气,转身正欲出门,视线却落在桌子上的一沓材料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上面印有San的字样……而如果她的联想正确的话,那么这桩并购案背后的操纵者,其实是沈世尧?

沈世尧洗完澡的时候,陆路已经将材料大略扫过一遍。

她过去学的是企业法务,但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最后自己会将这些知识用到这样的地方。

如果她的判断没有失误,那么这桩并购几乎是势在必行,因为沈世尧开出的价格实在超出了远航的实际市值太多,就算宋清远不心动,陆亦航不心动,远航的大股东和其他高层们也未必不会心动。

沈世尧,他就是故意的。

浴室的水声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但陆路却浑然未觉,直到沈世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看到了啊。”

他离她那样近,陆路几乎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蒸气和沐浴露的香气,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转头怒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我留在这里还不够吗?”

沈世尧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良久,他微笑着答道:“不够。”

被他的笑容一激,陆路终于不受控制地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沈世尧,你不要脸!”

没想到沈世尧完全不恼,甚至连眉毛都吝啬皱一下,反倒是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哪里,还不够浑蛋……等这桩并购案正式结束,我才是真浑蛋,你说是不是?”

说罢,他还将手轻轻放在陆路头顶,无限温柔地揉了揉她的短发。

陆路只觉得浑身寒毛乍起,又气又急,抬手想再给他一巴掌,却被沈世尧稳稳地抓住手腕:“一耳光就够了,这事还没成,等成了,你再补上也不迟。”

陆路终于禁不住他这样的语气,眼泪簌簌落下来:“沈世尧,你……”

沈世尧被她眼中的泪光一惊,手不自觉松开,陆路趁势踹了他一脚,扭头就跑,慌不择路中头猛地撞上大门,“咚”的一声闷响,那声音明明听得沈世尧都心惊肉跳,她却一点停顿都没有,整个人倏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依稀是过了一会儿,沈世尧才回过神来,发现门口站着闻声上楼的蒋阿姨:“需要我打电话叫人将陆小姐追回来吗?”

沈世尧一语不发,良久,竟然将仅剩的一盏琉璃台灯“刷”的一下挥到了地上。

琉璃哗啦啦碎了一地,蒋阿姨呆怔了片刻,最后默默退出了房间。

等到陆路恢复理智,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远航楼下。这个点,公司的员工估计早已下班,她踟蹰着要不要进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刚走到电梯口,陆亦航便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

看见她,他略有惊讶,却又好像不是真的惊讶:“小六,你来了。”

他似乎是对她笑了一下,陆路从前很少见陆亦航笑,因此那笑容显得格外陌生且令人心酸。她深吸了口气,也对他笑笑:“吃饭没?我还没吃,我请你吃饭吧。”

去的就是公司旁边的西餐厅,陆路没什么胃口,只叫了一份沙拉。

正犹豫着如何开口,陆亦航竟先发话了:“你看了报纸吧。”

“嗯。”

“我本来以为你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陆亦航低头,自嘲道,“你应该知道吧,我去找过沈世尧,还跟他说了些不那么符合事实的事。”

“我知道,”陆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但想了想,我也没什么好指责你的,因为一开始骗了他的人,其实是我。”“你……”

“算了,不说这个,”她刻意换了个轻松的语调,“来说说并购的事吧,远航这边是什么态度。”

“San的老板没有现身,但代理人已经把草拟的材料送过来了,大股东们都很心动……”他没把话说完,陆路却已经全明白了,情况和她料想的一样。

陆路沉默着,掂量着是否告诉他沈世尧即是幕后主使的事。恰好服务员将陆亦航的牛排送上来,她看着他一块块地将牛排精准地切开,每一块都是一般大小。

“你刀法真好。”陆路不由感叹。

“是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吃饭,我第一次见到法国料理,不会用刀叉,你故意在我面前装样子,给我下马威,那之后我就偷偷学了很久……”

“哈,你居然还记得,”陆路笑出声来,却没来由有些鼻酸,“那都是多早以前的事了。”

“可是关于你的事,我全都记得。”

听见他的话,陆路一怔,最终只是保持沉默。既然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就让她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吧。

思及此,陆路慢慢垂下头:“并购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不管它有没有换名字,在我心目中,它永远是爸爸的王国,我不会让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回到别墅的时候,蒋阿姨不在,只有沈世尧半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似乎在等她。

大厅里没开灯,只有院子里的地灯透过玻璃落地窗照进来,惨惨淡淡的,令人心里发憷。

陆路满脑子全是并购的事,思绪乱糟糟的,压根不想搭理沈世尧,径自上楼,没想到沈世尧却叫住了她:“和老情人吃饭,胃口好吗?”

陆路一惊,猛地回头,发现黑暗中沈世尧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而不远处的餐桌上,下午蒋阿姨做的那一大桌子菜竟然动都没动过。

“你还没吃饭?”她怔怔地问,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见沈世尧没反应,她索性跳过这个话题:“没别的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我在问你,和老情人吃饭,胃口好吗?”

“沈世尧,你别逼人太甚!”强压制住的怒火终于爆发,陆路扭头冲到他面前,“你非要我说一句你是跟踪狂死变态才开心?”

“那也不比你开心,”沈世尧微微挑眉,笑对她,“说吧,和老情人想出对策了吗?”

“沈世尧!”陆路气得想扑上去掐死他,却不想还没出手,整个人已被沈世尧拽入怀中,进而狠狠压在身下。

那样紧贴的姿势令她觉得分外不堪,她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最后她终于累了,将脸别开不看她,有两行泪顺着脸颊缓缓地滑下来。

沈世尧有一瞬的怔忡,旋即是更大的愤怒与嫉妒。他腾出一只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动作是极致的温柔,语气却十足冰冷:“你就这么爱他么,爱到想方设法也要为他守住那家公司?”

“我没有……”陆路除了觉得羞愤,亦觉得疲惫,她要如何解释他才会懂,那对她来说不是陆亦航和宋清远的公司,而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

大概他永远都不会懂吧,从他罔顾自己意愿,将她强行丢在那张床上的那刻起,他便不再可能懂得。

意识到这点,陆路反倒松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沈世尧,告诉我,如果这桩并购案成功,你打算拿远航怎么样?”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里,当然是先把它拆掉,换新的地方……”

猜测得到证实,陆路也不再觉得生气:“那好,如果我说,希望你放弃并购呢?”

“你凭什么?”沈世尧禁锢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你可以开任何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愿意答应,只要你放弃这桩并购。”陆路毫不迟疑。

“哦,是吗?”沈世尧面色沉郁地凝视着她,“如果我说,条件是嫁给我呢?”

“好,”陆路毫不迟疑,坚定地扬起下巴,“我答应你,沈世尧,我们结婚,但是你要记住你今天的话,未来绝对不允许动远航,一丁点也不可以!”

“什么,你说你要跟沈世尧结婚?”接到电话,丁大小姐震惊的声音简直要掀翻办公室的天花板,“你没有吃错药吧?小六,还是我今天吃错药幻听了……”

“你没有听错,我也没有吃错药,我们是要结婚了,这是沈世尧答应我的条件,只要我们结婚,他就取消San并购远航的计划案。”陆路发现,一旦下定决心,要说出这些话,远比她想象的简单。

不过也只有到了眼前,她才知道一年前,她在戛纳招惹的人究竟是怎样的背景。

世朝仅仅是他建立的属于自己的小王国,在他的身后,却是整个盘根错节的沈家和San集团。

而沈太太举着餐刀笑盈盈说着“等他回来,我一定要把他关在门外三天三夜”的人,正是沈世尧的父亲,San集团的总裁。

还记得那天她答应他结婚后,沈世尧不紧不慢地将她扶正坐好,跟她解释San的含义。

那是西班牙语里神圣的意思,把集团名字命名为San,是要怎样的气魄,陆路在心中喟叹。

“小六,小六……”丁辰的声音自听筒那边传来,陆路这才回神,想起今天找她的正经事,“对了,丁丁,周末有没有空?陪我去选婚纱吧。”

“喂喂喂,你这是真的要跟沈世尧结婚啊……”丁辰显然还没从这个重磅级消息中回神,但陆路办公室门外已响起敲门声。

“我有工作了,周末见,丁丁。”说罢,陆路已匆匆挂断电话。

周末,沈世尧独自飞瑞士,说要见父母,他不提带她去,陆路反倒松了口气,因为眼下的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沈家一家人。

到了和丁辰约定的时间,她早早打车去了沈世尧告诉她的那家婚纱店。

丁辰被难缠的大客户绊住,迟了近半个小时,赶到时,陆路已选了好些件备选,正一个人在全身镜前比划。见到她,嘴角扯起一个笑:“你来啦。”

丁辰被她的笑镇住,好久才喃喃道:“你真的……考虑好了?”

陆路又拿了件婚纱往身前比了比:“考虑好了。”

“陆亦航真值得你这么做?”丁辰蹙眉,却一时找不到更好表达。

“不是他,”陆路终于转过身来,面向她,眼里眉间全是近乎执拗的执着,“不管它叫远航,还是澳海,在我心目中,那是我和爸爸仅剩的关联,就算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走进去,我也舍不得看它被沈世尧毁掉……”

鉴于前段时间已经知道陆路在沈世尧面前穿帮的事,丁辰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来自沈世尧的“报复”。

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报复,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婚姻也要纠缠到底,丁辰叹了口气:“小六,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话吗,你在玩火……”“我知道,”陆路示意店员取下橱窗里的婚纱,“可是丁丁,我已经引火烧身,没有别的退路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丁辰感到自己鼻酸得快要哭出来,赶忙挤出一个笑:“哎,那既然没别的退路,就选件婚纱漂漂亮亮的上战场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陆路扬头对她回以一笑,眼底却是薄薄的泪意,“所以快帮我选啊,品味超好的丁大小姐!”

陆路是在回到别墅时哭出来的,那件订好的婚纱刚刚被送来,挂在房间的墙壁上,雪白而耀眼。

她瘦得撑不起抹胸和深V,丁辰便为她选了最简单的吊带款,没有繁复的花边,依靠的全是挺括的面料和良好的剪裁。

“真好看。”丁辰由衷地赞叹道。

陆路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却也熟悉的自己,忽然就有些恍然。是什么时候呢,也做过穿着婚纱跟今生最爱走到红毯那头的梦。

要被世界上最爱的爸爸牵着手,穿上最喜欢的鱼尾婚纱,噢,对,还要戴着最精致的面纱。

她会是世界上最幸福新娘,对着众神骄傲地说,我愿意。

然而梦境终究只是梦境,回到现实,她或许穿上了最美丽的婚纱,却即将开始一段全然未知的婚姻。

她要嫁的人,从前给过她无数包容与温柔,感动与勇气,但却也是这个人,一夕之间摧毁掉了她全部对幸福的幻想。

她曾经那么想要幸福的,和他。

然而这样的念头,却再也无法启齿。甚至每当回想起自己曾有过这样的念头,陆路便会觉得可憎也可笑。

那有过的关于幸福的愿望,犹如一场大梦,梦醒之后,全是心碎的声音。

摩挲着婚纱的裙摆,陆路仿佛松了口气,那些在婚纱店内隐忍不发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哭起来其实像个小孩子,自顾自地蹲在地上,一阵接一阵地抽泣。哭得累了,就抹一把眼泪,抬头看一眼那婚纱,而后继续哭。

等到天黑了,陆路终于哭够了,起来洗把脸下楼去,蒋阿姨做好饭在等她。沈世尧一直没有打电话回来,陆路也就假装若无其事。

等吃完饭再上楼,天色已擦黑。

五月将近,天空是奇异的幽兰,泛着青金石般深邃的光泽。

都说五月的新娘最漂亮,陆路躺在床上,又看了一眼挂在角落的婚纱,缓缓阖上双眼。

说起来结婚怎样都算件大事,婚前也有各式各样的琐事需要处理,所以沈世尧临出国之前,曾抄了一张单子给陆路,上面列满了她要需要做的事,其中一样便是跟公司请婚假。

大概是沈世尧提前打过招呼,Cindy对她突然要结婚这事并不感到惊奇,只说先把清珂交给美玲,再把别的工作交接完毕,便可以正式放假了。

临出办公室时,Cindy半倚在沙发上听清珂刚录好的专辑,忽然间,扭过头轻瞥她一眼:“不论如何,新婚快乐,到时我也会和老板一起去观礼的。”

陆路一惊,心中滋味难辨,沈世尧还没跟她提过婚礼的事,旁人竟比她还清楚。

但她还是咬牙佯装淡然:“谢谢Cindy姐。”

来到外边,同事纷纷围上来恭喜她,一年间,从助理做到经纪人,再从经纪人摇身一变成为名副其实的沈太太,这得上辈子烧多少高香,积多大的德。

从前那些惹人瑕想的花边新闻大家都见过,免不了有人酸溜溜地揶揄她:“真好,Lulu你完全可以辞职回家做阔太嘛!”

陆路听得懂,却情愿傻笑:“哎,这个听上去不错,我回头一定好好想想。”

寒暄了一阵,恰好电梯里有人出来,陆路一抬头,便看见清珂迎面走来。

她今天穿了一袭黑色运动短裙,戴着顶棒球帽,见到陆路,低头轻轻道:“恭喜你了,Lulu姐。”

她戴着深色墨镜,陆路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觉得她的唇色格外苍白。

陆路一怔,旋即就笑:“谢谢啦,接下来就要麻烦你和美玲配合了。”

处理完这一切,陆路直接打车回沈世尧的别墅,又或许可以换个说法,她未来的家。

婚纱到底是让蒋阿姨帮忙收起来了,不知为何,她看着那雪白的剪影就无法安睡。

到了家,陆路斟酌了好久,还是给陆亦航打了个电话。

他接得非常快,仿佛她仍在犹豫着措辞,他的声音已落入耳中:“小六……”

“是我,”陆路故作轻松,“我就是打来问你一下,并购的事怎样了。”

“San那边突然取消了计划案,”电话那边的人声音很是迟疑,“股东们觉得特别可惜,但……”但他终于松了口气,可直觉却告诉他,有些事不对劲,然而他却怎么都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那就好,”陆路打了个呵欠,微笑,“你和宋清远以后一定要好好守着从我爸爸那里偷来的澳海,等临终的时候,再为此下地狱吧。”

放下手机,陆路去浴室里洗澡。

那晚她睡得格外安慰,就算沈世尧自私又可恨,但所幸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终于放下了压在心中的磐石。

手机是在凌晨时分又响起的,陆路睡得正沉,昏昏沉沉地接起,便被陆亦航的声音震得陡然清醒。

那是清珂的号码,却是由他打过来的。

陆亦航的声音里竟有了沉痛的哭腔:“小六,小六,你快来……快来好不好?……清珂刚送进急救室,我今天知道你要结婚的事,我们吵了一架,她吞了好多安眠药……”

陆亦航仍在哆哆嗦嗦地说着,陆路却觉得耳畔只剩下嗡嗡的忙音,随手抓了件衣服,她也顾不上形象,匆匆下楼。

附近没有出租车,她只好一路狂奔到远些的地方叫车,风将她头发吹得一团乱,她甚至没有留意到那辆经过她身边,又折回来跟在她身后的车。

也难怪,从前沈世尧的车多招摇,后来为她换了辆满大街都是的车,终于不再显眼。

但不论招摇还是不显眼,她始终是看不到他的,沈世尧将一只手伸进裤袋,触到那盒子的一角时,唇边渐渐多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凌晨的私人医院显得格外肃穆安静,下了出租车,陆路直奔医院大门,刚进门两步,便看见陆亦航从电梯里出来。

“陆……”她开口,想叫他的名字,话未说完,整个人已被一把捞入怀中。

陆路一愣,下意识要抵抗,却感觉脖子忽地一湿,陆亦航破碎的声音一点一滴钻进她的耳朵:“小六,小六……清珂她会不会有事?我好怕,我真的怕……”

眼眶一下涌出许多泪,陆路感觉自己的手臂犹如灌了铅,再使不出力气推开他。

雪白的灯光打在她泪湿的脸上,她觉得光线刺目,不觉闭上眼。

而他们间自然也无人注意到,几步开外的地方,其实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究竟站在那里多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只是站得越久,就越觉得整个胸腔如同着了火,又灌了冰,频频击撞,慢慢腐蚀,最后余下无限煎熬。

手中的丝绒小盒被握得太久,已沾染上他的体温,沈世尧低头轻瞥它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

车子的引擎声很快没入这无澜的夜,只是地尽头,却有一抹鱼肚白开始隐隐透出。

天,大概是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