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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的办公区域在省厅大楼里面,任悠然把车停好,从后备箱拿出几大盒茶叶,轻车熟路上了楼,她故意没去张延旭那,来了也不说去打招呼。
刑侦总队笔迹鉴定专家常国庆老师经常帮助全省做技术支持,他在笔迹鉴定方面的造诣在全国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偶尔刑事侦查局都会特派他到地方参与疑难案件的侦破和鉴定。
任悠然跟这位常老师相熟,他和京城那位足迹鉴定专家杜隆教授一样,都是任悠然父母的朋友,算下来任悠然都该管他们叫叔叔。
常国庆坐在办公室里,门没关,任悠然探头探脑看进来,见他正在泡茶,嘻嘻笑了一声,叫人:“常叔叔!”
常国庆眼皮子掀了一下,看见她进来,先没搭理,横挑眉毛竖挑眼地瞅了她一会儿,过后阴阳怪气说了句:“哟,大忙人来了。”
任悠然嘿嘿笑了笑,回身把办公室门关上。她心知常国庆这是跟她闹气呢,说起来还是过年那会儿,她本来跟常叔叔约好要去拜年,结果当时被申悟的案子拖住了,没能去。后来她又来过省厅两次,都是直接去找张延旭汇报工作,因为手上一直有案子悬着,她都没时间过来看看常国庆。
常国庆身为长辈,也是从她们这个年纪一步步走过来的,知道干这一行不容易,其实不是真生气,就是年纪大了老小孩的脾气上来,故意拿乔,想让年轻人迁就一下。
任悠然懂他,知道就是想听两句好话,忙把带来的茶叶双手奉上,笑道:“常叔叔,我女朋友从老家带来的茶叶,正儿八经明前龙井。”
夏之晴是杭市人,家里做茶叶生意,属于自产自销,绝对都是好茶叶。常国庆好茶,喜欢喝,也懂,任悠然知道他的爱好,之前特意让夏之晴帮忙留了些上好的茶叶,就等着空闲下来去看常国庆的时候带上。
常国庆听见是正宗明前龙井,眉尖儿不明显地上挑了一下,看得出心情愉悦。但他又要故意拿乔,端着说:“算你还有良心。”
他接过茶叶,让任悠然坐下,又瞥了她一眼,颇为不满地问:“怎么你自己来?你女朋友呢?”
茶叶都是人家送的了,怎么人没到?
任悠然嬉皮笑脸地说:“不方便,下次带她上家里看您去。”
常国庆不知道她女朋友是谁,问:“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任悠然:“她是个明星,咱厅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
这下常国庆明白了,瞪大眼睛看看她,问:“有照片么?”
“有的!”任悠然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夏之晴的照片,是某次参加活动时饭拍,任悠然自己逛微博的时候收的。
常国庆拿过她手机看了半天,啧了一声:“这么漂亮。配你可惜了。”
任悠然听得出他在说反话,笑着附和:“确实确实。”
“她叫什么?”常国庆妥妥一老干部,不关心娱乐圈,看见夏之晴只觉得漂亮,对她是什么明星完全没概念。
任悠然:“夏之晴。”
常国庆用电脑搜了夏之晴的资料,百度百科上长长的简历闪瞎了常老的眼,他虽然不懂,但看网上的内容这么多,也知道应该是个有名气的明星。
常国庆看看电脑,又看看任悠然,视线来回几次,终于绷不住了,笑开了花:“臭丫头!真有你的!这么争气呢!”
任悠然也咧嘴笑了。
叔侄俩对着笑半天,跟两个乐呵呵的傻子没两样。
俩人笑够了,常国庆迫不及待把桌上的茶具洗刷干净,然后把任悠然带来的龙井茶泡上。
任悠然笑他:“叔叔,您不至于这么急吧?”
常国庆白她一眼:“你懂什么?侄媳妇送的茶,能不急么?”他美滋滋地泡茶,说:“下次找个时间带侄媳妇来家里坐坐,你婶婶惦记你呢。”
任悠然乖巧答应:“知道。”
常国庆不信她,她现在的信誉值非常低:“别光说不做!年前怎么答应我的?你自己看看现在都几月了?”
过年是二月,现在都五月下旬了,任悠然理亏,讨饶道:“叔叔我真错了。这不是之前一直有案子么。我这回肯定说到做到,回去我就问她之后的通告,休息了立刻带她去看您和婶婶。”
她答应的痛快,完全忘了夏之晴连她爸妈都还没见过。不过常国庆不管这个,听她承诺下来,眉开眼笑。如果他要是能比老任更早见到悠悠女朋友,那他就要横着走!还要打电话气气老任那两口子!
叔侄俩又闲话了些家常,喝了两杯茶之后,常国庆主动问:“你过来之前电话里跟我说,有事儿要问我,什么事?”
之前都是聊家常,这才进入正题,任悠然从包里拿出两张纸,摆在常国庆面前,道:“叔叔,这两张纸上的字是出自同一个人。”
常国庆戴上眼睛,拿起手边的放大镜,仔细观察起来。
任悠然拿的这两份笔迹,一份是燕归在局里书写的文件,另一份是之前有一次在任悠然办公室发呆时无意间写下的。
常国庆道:“确实是同一个人写的。怎么了?”
任悠然指了指那份文件:“这是她平时在大众面前写的字。”又指指另一份,“这是她有一次无意中写下的。这两种笔迹表面上看完全不同,我想知道她为什么在两种不同的情况下,会写出不同的字。”
常国庆皱了皱眉,听得有些糊涂:“你到底想问什么?”
任悠然想了想,换了种问法:“是失忆吗?比如一个人失忆了,字迹也会改变吗?”
常国庆好笑地看着她:“除非是书写中枢受到损伤,否则就算是失忆不会改变字迹。而且,如果书写中枢受损了,这个人的书写功能就会丧失,临床上这个叫‘失写症’。如果是‘失写症’,那连握笔都难了,更谈不上字迹改不改变了。”
任悠然又问:“多重人格呢?”
常国庆摇头:“多重人格虽然人格不一样,每个人格的性格、记忆都可能不一样,但是他们有共同的载体,这个载体的书写特征是不会改变的。不是,你问我这两个问题很莫名其妙,你拿给我看的这两个字迹就是同一个人的,虽然看上去字迹不同,但写法特征、运笔特征和笔痕特征都一致,肯定是同一个人写的。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个,你问我她为什么会写出不一样的字,这你不该问我啊,你该问她自己。”
任悠然抿抿唇,心说我要是能问她自己,就不会跑来问您了。
她沉默了半天,最后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纸,这也是一份文件,但是是好几年前的。
“叔叔您看看这个,是不是也是同一个人的?”
常国庆接过文件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份文件的字迹和第二份上的一样,挺容易鉴定的。
“也是同一个人的。”
常国庆话刚说完,就听见任悠然重重呼吸了一下,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发红,神情像是经历了什么剧烈的波动。
常国庆被她这样吓了一跳:“大侄女,你怎么了这是?”
任悠然眼中水雾凝聚,她张张嘴,嗫嚅片刻却没说出话。她垂下眼睛,眼泪毫无征兆流了下来,常国庆被她吓得手足无措。
“不是,大侄女,你遇到啥事儿了这是?”常国庆看看桌上摆着的三份字迹,问:“这、这是谁的字?”
任悠然想回答他的问题,但她就是发不出声音,她怕自己出声就是哭腔,太丢人了。她想把眼泪忍回去,但情绪不受她的控制,眼泪就这么不停往下掉,像是积攒了许多年的委屈和悲伤全都在顷刻间发泄而出。
到最后,任悠然干脆也不再抵抗情绪,她任由自己发泄出来,任由自己崩溃,而常国庆就在旁边拍拍她的肩膀和后背,默默陪着她,等她哭完。
等任悠然终于止住眼泪,她拿过纸巾擦擦眼泪鼻涕,一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冲常国庆哽咽道:“叔叔,让您看笑话了。”
常国庆心疼地拍拍她,说:“什么笑话,大侄女在叔叔这能有什么笑话?你小时候再丢脸的事叔叔都见过呢,没事没事,不哭了就好了昂。”
任悠然吸了下鼻子,解释说:“这是我一个朋友……叔叔,我现在还不能跟您详细说,但是我又见到她了,我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她……”说着说着她又要哭了,她真的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再次见到楚言的一天,即使那人已经面目全非。
她不直说,常国庆也不追问,只是安慰她:“好朋友重逢,这不是应该高兴么?别哭了昂。”
任悠然抹了把眼泪,道:“我这是高兴的!”
大悲之后确实是大喜,楚言还活着这件事,带给任悠然的喜悦绝不是简单一句话能形容出来的。当绝望的夜幕破开黎明的光亮时,从未渴求过的奇迹竟然真的出现,任悠然从未有一刻如此感激上天。
“叔叔,我们一直说的‘见字如人’,是不是就是通过熟悉的字,认出熟悉的人?”
常国庆笑了笑,道:“是。有些人把这句话理解为看到笔迹就想到一个人的性格,这是不准确的,因为笔迹无法完全反应一个人的性格。但是看到熟悉的笔迹,却确实能让我们辨认出写它的人。”
任悠然将那三张纸重新收好,楚言不是断了线的风筝,她是有缘重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