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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
时间进入八月末。
农历上已至立秋,但江城一丝秋意也未显现,依旧闷热难耐。走在路上,气温还是能让人不自觉焦躁。
这些天,林岁岁对机构工作日渐上手。
和家长联系密切后,也愈发忙碌起来。
偶尔,连下班之后也要在微信上回答一些问题,维护好生源。
虽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从事这个职业,总觉得“老师”这个词,好像就不是为她而生。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份工作、在一定程度上磨练了她从小短缺的社交沟通能力,也算忙得值得。
……
周五。
林岁岁结束最后一堂课。
又在办公室磨蹭许久。
踏出正大广场,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马路上车流排起长龙,堵得一动不能动。
她站在路边,竟然等不到一辆空车。
苦着脸,踟蹰片刻,思索要不要去挤晚高峰地铁。
“嘟——”
一声鸣笛音,在耳边猝然响起。
林岁岁戴着助听器,自然对声音敏感,顺着来源、往斜前方望去。
不远处。
一辆凯迪拉克停靠在路边。
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陆城姣好侧脸。
林岁岁愣了愣。
眨眼功夫,陆城已经推门下车,大步走到她面前,沉沉开口道:“……思前想后,还是没法轻易放弃。抱歉,我是个自私的人。”
丢出没头没脑一句话。
话音落下。
没等林岁岁反应过来。
他强硬地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将人拉到车边,塞进了后座里。
紧接着,自己也随之坐进去。
阖上车门,陆城冲着司机平静吩咐道:“走吧。”
“好的。”
司机还是原来那个。高二时,送过陆城去林岁岁家楼下、帮她拿低音提琴。
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凯迪拉克变了道,汇入拥堵车流,开始龟速移动。
林岁岁总算是回过神来,表情看起来紧张兮兮,“……能不能让我下车?我要回去了。”
陆城:“我送你。”
“不用啦,我自己就……”
“我送你。”
他语气强势,十分执着。
“……”
面对陆城时,林岁岁心理压力十分大,像是第一次暗恋留下了某种后遗症,八年未消。
亦或是,知道他找了自己八年这件事之后,才愈发感觉难以承受。
这种心态十分微妙。
她自己都说不清,也不想搞清,只想趋利避害、随波逐流。
很多事,不知道会不会受伤,干脆就连试探都不要有,绝了那个念头,才能活得轻松。
两人一齐沉默下来。
似是发现车内气氛有些诡异,司机在前面、默不作声地打开了车载音响。
熟悉声音轻轻弥漫开来,将车厢一点一点盛满。
竟然还是周杰伦。
良久。
陆城弯了弯唇,率先开口:“耳朵,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什么吗?”
他眼睛里无甚笑意。
林岁岁张了张口,不明所以。
“你说,要和我一起长大、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没想到你先是落荒而逃、毫无音讯,现在再见面,我们都生疏成这样了。”
背景音乐也很是应景:“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清晰/拉过勾的我相信……[注1]”
“……”
林岁岁像是被他推到了悬崖边。
风声瑟瑟,后退一步是深渊,只得硬着头皮往前。
想了想,她轻轻开口:“对不起,陆城,当时我也是……对不起。”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陆城眼神落在她娴静脸庞,目光炯炯,“我想知道,这八年,你是在做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薛景那番话,到底是在他心上留了个疙瘩。
既然已经决定不放弃,陆城自然也想参与她的过去、和她的未来。只能小心翼翼,循序渐进地试探。语气里,有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卑微。
像是神明,爱上了人类少女。
心甘情愿地为她走下神坛,放下所有架子和与众不同,只求靠近少女一点点,离她更近一点点。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林岁岁愣了半秒,轻轻松了口气。
想了想,慢声细语地说道:“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就是在治耳朵而已。上学、每周去诊所。嗯,差不多就这样。”
陆城:“辛苦吗?”
“……还可以。”
他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意料之中。
变魔术一般,从后面拿出来一大盒巧克力,放到林岁岁膝盖上。
“你这个小骗子。”
该是受了很多苦吧。
他说不出心疼,又没法回到过去找到她、去抱抱那个敏感脆弱的小女孩,只能笨笨地再用一盒巧克力、去安慰她。
……
天色彻底擦黑。
不知不觉,失去橙黄色泽。
路灯随之亮起。
汽车开出商业区后,路况渐渐好了一些。
林岁岁抱着一盒巧克力,思绪紊乱,胡思乱想了许久,也没有明白陆城这东拉西扯有什么深层含义。
然而,她不经意抬起眼,蓦地、意识到,这不是回她家的路。
不对。
上车后,陆城甚至没有问过她家住哪里。
林岁岁再顾不上其他,急急忙忙开口:“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回家了。”
陆城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门票。
放到她手心。
林岁岁轻轻展开——“柴可夫斯基经典江城音乐会/江城艺术中心”,时间是今天晚上八点开场。
陆城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都已经说好要改善关系了……唔,你都给我讲了你的生活了,那我请你听一场演奏会,耳朵,你应该会接受吧?”
“……”
哦。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东拉西扯,都是糖衣炮弹,乱花迷人而已。
林岁岁啼笑皆非。
但又实在是不善说话,好像说什么,都已经上了贼船、没法拒绝了。
……
开到江城艺术中心,堪堪七点半。
隔壁就有简餐店。
陆城带着林岁岁去简单吃了点,填饱肚子,踏着开场线,进入音乐厅。
灯光一点点暗淡下来,进入最适宜亮度。
舞台上。
指挥向着观众90度鞠躬。
音乐会正式开始。
不知为何,林岁岁有点紧张,牢牢捏住指尖。
自从15岁以后,她再也没有听过任何演奏会、音乐会。本该是家常便饭的活动,于她而言、都像是成为了梦中场景。
戴着助听器,又能听清什么呢?
都是奢念罢了。
然而。
八年前,她鼓起勇气,为陆城再一次举起琴弓。
八年后,陆城出乎意料般、带她踏进音乐厅,试图再次唤醒沉睡记忆。
就像一本魔法书。
林岁岁眼睛开始发酸,但抠着掌心,勉强忍住了泪意。
倏忽间。
隔壁伸过来一只手。
陆城手掌宽厚,满是暖意,小心翼翼地将她指尖拨开,压在自己掌心中,强行与她十指交缠。
林岁岁脸一下烧起来,连忙想要把他手给剥离出去。
但她那点力气,在陆城面前,完全就是蚂蚁挣扎,不足一提。
林岁岁脸皮太薄,也不敢在这种安静环境、闹出太大动静,只得任由他倔强地扣着。
……
数曲联奏。
进入乐队中场调整休息时间。
观众席有些轻声交谈声,不响,低低切切、叫场面看着温温柔柔。
林岁岁松了口气,打算赶紧把陆城钳制甩脱。
还未来得及动。
旁边,陆城已经靠过来,凑到她耳边。
距离太近,只要她微微一侧耳,他的唇,就会直接碰到她耳尖。
这姿势,让人不自觉紧绷。
陆城慢条斯理地开口:“耳朵,你摸一下。”
……啊?!
林岁岁吓坏了。
似乎是感知到她整个人紧张成一团,陆城低低沉沉地笑了一声。
再慢吞吞补充道:“摸我的手指。”
“……”
“摸到茧了吗?”
林岁岁没敢真摸。
总觉得这个动作太旖旎、太暧昧。
不合适。
但陆城主动用指腹刮了刮她手背,非要她感受到那点不柔软触感。
他笑了笑,说:“其实高中之前,我就已经不练钢琴了。但是这八年里,我又把钢琴捡了起来,每天都会练。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话呼吸在她耳边吞吐,一触一碰。
手心里又是一阵一阵热意传过来,一路流窜到心脏。
林岁岁大脑一片空白,丧失思考能力。
只能傻傻愣愣地胡乱听他说,给不了任何反馈。
陆城自问自答,继续对她说道:“因为低音提琴需要合奏,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效果。我想做你一个人的钢琴师。”
钢琴配低音提琴。
他们就是天生一对。
-
音乐会结束。
再开车、回到栖霞路。
夜已经很深。
司机将凯迪拉克停在小区大门边,下车去,把空间留给后座两个年轻人。
一整晚。
林岁岁脸上热气就没有消散下去过,心中难免复杂。
咬了咬唇,小声开口:“……我要回去了。”
陆城已经打定主意循序渐进,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好。我在这里看着你上楼。晚安。”
林岁岁:“……晚安。”
她下车。
疾步往前。
走出二三十米距离,背后,陆城突然扬声、喊了一句:“耳朵。”
林岁岁停下脚步。
扭过头,诧异地看向他。
路灯不甚明亮。
阴影将男人俊朗面容覆盖,显出雕塑般温润质感。
迷人不已、颠倒众生。
但就在林岁岁回头这一刻,陆城表情看起来竟然有一丝落寞。影子倚靠在车边,单薄又脆弱。
他说:“如果我死了,你就忘了我。但是我活着的时候,你可以爱我吗?”
他没法失去他的小鹿。
也没法如同歌词里那样,因为太爱她、而学着放弃她。
只能将身体剖开,将心脏鲜血淋漓地掏出来。
祈求她。
“……”
林岁岁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