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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快来人啊!”
景集手足无措地扶着他,满脸惶恐,用带着颤意的声音一遍一遍呼唤着他。
但就算他再大声,林小冬也已经听不见了。
眼前的烛火和景集的面容在他眼前恍惚着,组成了一副五彩斑斓的画面,最终渐渐消弭于无边黑暗之中。
说实话,他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痛苦,反而有种“啊,终于到了这一天”的释然。
但昏迷过去的林小冬却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究竟有多么吓人,景集跪在地上脸色煞白地抱着他,半边身子都被染上了血迹,整个人如堕深渊,大脑根本无法思考。
直到尤舒急匆匆地领着太医进来将两人分开,他这才极缓慢地撑着地面起身,刚站起来的时候甚至都像是不会走路的孩童一样踉跄了两步。
“陛下!”
尤舒赶紧大惊失色地上前去扶他,却被景集一把挥开。
“滚!等朕回来再找你算账!”
他的眼中布满了狰狞的血丝,用一种让人胆寒的眼神狠狠瞪了尤舒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跟上了太医远去的脚步。
尤舒浑身发抖,事已至此,陛下肯定知道自己隐瞒了林大人的身体状况。但不知为何,除了对自己未来的惶恐外,他竟然并没有多少后悔的情绪出现。
……真是疯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
*
林小冬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
身体沉重得像是一辆老旧的纺机,稍微动弹一下骨头就传来咯噔的声响,胸口又沉又闷,身上的旧伤像是一块破烂篷布上的缺口,不断提醒着主人自己即将报废的事实。
……右手还被压麻了。
林小冬艰难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景集趴在自己床边沉沉睡着,一条胳膊压在他的右手上,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本折子。
看他眼底的青黑,这孩子应该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好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床上人的动静,景集的小指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陛下……”林小冬张了张嘴,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感受着少年身体的颤抖,青年苍白的面容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抬起手,安抚地摸了摸景集的头发:“陛下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如果长大就意味着要失去先生,那朕宁可永远都不要长大。”景集把脑袋埋在他的颈间,嗓音沙哑地说道。
“怎么可能呢。”林小冬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两声,很平淡地问道,“陛下,臣还有多少时日?只要再给臣一个月,待赵将军平定北疆后,臣便死而无憾了。”
他没有得到回答。
“先生,”沉默许久后,景集退出了他的拥抱,抬头死死地盯着他,“是不是除了平定北疆外,你对世上的一切,包括朕在内,都没有丝毫留恋?”
林小冬倒还真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但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景集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惨笑一声松开怀抱,哑声道:“朕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先生就好好养病吧。”
“等——”
林小冬望着景集颓然离去的背影,掀起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床。但光是起身这个动作就让他好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坐在床边缓了很长时间。
尤舒刚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我的祖宗,您可别瞎动弹了!”
他连忙把林小冬重新扶上床,又把旁边小太监熬好的药汁给他端来:“林大人,陛下这次是真的伤心了,您就乖乖治病别再折腾了。”
青年咕哝了一句,听上去好像是“谁折腾了”,然后一脸不情愿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咳!咳咳……”
前所未有的诡异苦味弥漫在唇舌间,林小冬脸色发青:“这是什么药?”
尤舒道:“是太医新给您开的药,原先那个方子太医说绝对不能再服了,陛下还因为这个发了火,罚了整个太医院的俸禄。”
但有一件事尤舒没有告诉林小冬,其实承受陛下怒火最多的人就是他了。因为私自隐瞒林小冬的病情,尤舒足足挨了三十大板,直到现在走路都还有些一瘸一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陛下仍旧让他来伺候林大人,尤舒想,但若不是因为陛下看他确实对林大人一心一意,恐怕他早就被砍了脑袋吧。
林小冬微微蹙眉,他闭眼靠在枕头上,声音虚弱地说道:“胡闹!我在宫中的事情本就是隐秘,他这么做是想让满朝文武都知道现在朝堂上那个‘林冬卿’是个冒牌货吗?”
顿了顿,他又问道:“陛下是不是还在外面?”
尤舒不敢回答,只能默默垂下头。
“算了,”林小冬见状,换了个话题问道,“尤公公,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
尤舒惶然道:“大人您说什么呢,陛下是绝对不会让您——”
“我要听实话。”
林小冬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就在尤舒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景集低哑的声音:“告诉他吧。”
尤舒眼角一跳,他看着林小冬平静的双眸,颤着唇,良久,吐出一句话。
“不到三月。”
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
屋内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景集闭上眼睛,仰头站在阳光下,天空炽热的骄阳仿佛也失去了热度。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梦。
苦涩的药味飘散在空气中,房间内青年低低的咳嗽声,就像是带刺的藤蔓扎进了他的心脏。尽管北方战事吃紧,景集依然命人去全国各地花重金收集各种名贵药材,还请来了各地的名医,用尽一切方法想要挽留住那个生命将至尽头的青年。
但都成效甚微。
林小冬的身体依然每况愈下,他在最后清醒的时日里和长丰太后见了一面,谁也不知道两人在屋内商讨了什么话题,但是当景集匆匆赶到时,看到的只是躺在床上重新陷入昏睡中的青年,和神色复杂难辨的母亲。
“您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景集厉声问道,甚至都忘记了身为儿子应有的礼节。
但长丰太后这一次并没有发作,只是淡淡道:“只是聊了聊关于朝堂上的事情而已,放心吧,我现在也没想过把他这么着了,毕竟人都已经……”她停顿了一下,撇了撇嘴,“早知道林冬卿是这样一副性子,我当初也没必要在那碗燕窝里下毒了。”
说完,她忽然注意到景集的表情骤然僵硬了。
“您——给他下了毒?”景集轻声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却让长丰太后不自觉地退后半步:“你,你居然不知道?”
景集扯了下唇角,盯着长丰太后的眼神却毫无笑意:“儿臣不知道的多着呢,毕竟母后这些年瞒着我做的事情可不少。”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控制住自己的手,让它不要颤抖的太过分,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了房间。
若长丰太后不是自己的生母,景集今天一定会将她大卸八块!
他垂着头坐在林小冬的床边,两只手紧紧握住青年的右手,赤红的双眼隐藏在阴暗处,明明屋中静默无声,尤舒却仿佛听到了某头困兽无力的挣扎和怒吼。
“你说,”景集忽然出声,“先生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以为林小冬对自己只有君臣之情,可若不是真心替他着想,考虑到当时自己的心情,又怎么会把被长丰太后下毒一事按捺不提,只是独自一人默默承受?
自他病后,景集甚至都连带着怨恨起了先帝,若不是父皇只把林小冬当成一柄随时可以折断的利刃来使用,从不考虑他的身体,青年的精力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损耗至此?
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帮凶之一。
“先生,”他颤抖着低下头,以近乎虔诚的神情轻轻吻着床上人的指尖,“求你,别丢下我……”
只要能让先生回来,景集无论什么都愿意尝试。
一声低沉的叹息在耳畔响起,泪眼朦胧的年轻皇帝动作一僵,随即猛地抬起头,近乎癫狂地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声道:“你还没走,是不是?”
“你到底是谁?”他激动地问道,“算了,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神仙,告诉我,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只要你能救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尤舒守在屋外,头皮发麻地看着陛下像是疯了一样在屋内来回走动,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对话。明明是盛夏时节,他的后背仍渗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到底在和谁讲话?
但他注定得不到答案了,让尤舒长吁一口气的是,景集在那天的反常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是偶尔还会出现自言自语的情况。
一般看到陛下这样,尤舒就当自己是个瞎子。但很显然像他这样的聪明人不多,长丰太后似乎觉得景集这是被林小冬的病气影响得了失心疯,但还没等她采取什么措施,景集就毫不犹豫地重新将她禁足,估计在有生之年是无法离开宫殿半步了。
在第一片叶子从枝头飘落时,赵将军也终于率大军将北疆三位王子组成的联盟一举击溃,挥师北上,直指王帐。
被割让一百三十多年的城池,也终于重新回归到了景朝的疆土内。
这几天林小冬的精神很好,他换上了自己从前的旧衣服,尽管发现衣带已经宽了不少,但至少可以下床在院中稍微走动走动了。
然而景集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林,林大人身体亏空,近来如此反常,恐,恐怕已是……命不久矣。”
比起之前听到这些话的暴怒,已是青年的帝王只是沉默地盯着跪在下方一脸惶恐的太医,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太医离开了。
来到院中时,林小冬正披着披风,双手插袖站在银杏树下,仰头望着那半青不黄的叶子。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朝景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陛下。”
景集走到他身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先生气色不错,用膳了吗?”
林小冬点头。
安静的气氛蔓延在两人中间,景集望着身旁青年的侧脸,忽然伸出手拨开他的发丝,轻声道:“先生,您有白头发了。”
“是吗?”林小冬愣了一下,却有些高兴,“我还以为自己等不到这一天呢。”
青年看着如今已经比自己高上大半头的景集,眉眼弯弯,清俊秀丽的脸庞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状态,似乎时光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变化。
一如那年冬日,他和少年并肩走在落雪宫道上的模样。
景集深深凝望着他,突然上前一步,将人抱在了怀里。
林小冬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慢慢放松下来,缓声问道:“是朝堂上发生什么了吗?”
“不,”景集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只是突然想这么做了,可以吗?”
林小冬无奈道:“就算我说不可以,你不是已经抱了吗?”
他们一起坐在了树下,林小冬因为精力不济的原因,很快就开始犯困了。景集用手拢了拢他身上的披肩,声音温柔:“先生,困了就睡吧。”
“唔……”
林小冬慢慢垂下脑袋,景集把他按在自己的肩上,动作很小心。
“我同意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远处朱红的宫墙,突然出声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哪怕是下辈子,我也要和先生在一起。”
“好。”顾熙道。
景集缓缓吐出一口气,后脑勺靠在树干上,也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这辈子,能遇到先生,是他最幸运的事情。
似乎是听到到了什么,沉睡的青年从鼻腔内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哼。
那是本世界任务彻底完成的提示声。
暮色将至。
尤舒看了看天色,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唤醒树下的两位,林小冬睡得很沉,并没有醒,他身旁的人倒是在短暂的恍惚后很快便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青年把熟睡的林小冬打横抱了起来,尤舒本想帮忙,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一分钟后,他从屋内走了出来。
“陛下,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尤舒跟在他身后,小声禀报道。
“嗯。”
“要喊林大人起来吗?”
“不必了。”他转过头,“你还有什么事?”
尤舒快速看了和平时无二的陛下一眼,把那一丝疑虑压到了心底,摇摇头道:“没有了,陛下。”
直觉告诉他,只是一下午的时间,景集身上好像就出现了某种巨大的变化。
但当尤舒仔细观察时,却发现陛下似乎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顾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太监的感觉的确很敏锐,怪不得连林小冬都高看他一眼。
对于融合意识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着急过,因为顾熙知道,根本不用自己逼迫,景集就会自己主动来找他的。
他们本就是一个人,而在少年帝王的记忆和上百年的轮回记忆融合后,顾熙周身的气势变得更加深沉威严,这也是尤舒会察觉到不对的原因。
“快了。”顾熙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神色温柔地低声道。
他们很快就会重聚了。
*
康隆十年秋,赵定率军收复北疆,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康隆十一年一月,景帝下诏,设都护府管理北疆,谢忱主动请命上任;
康隆十一年,腊月初三。
吏部兼工部尚书林冬卿突发重病,于府中卧病不起。
三月之期已过,就连林小冬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有亲眼见证北疆回归的那一天。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他躺在床上,虚弱地笑了笑,“这样看来,我比陆放翁幸运多了。”
郭辛文冷哼一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和老对头针锋相对的本能:“人家能上马打仗,你这病秧子,还是趁早算了吧!”
景集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脸色陡然僵硬的臣子,只是垂下眼眸,看着床上被病痛折磨得早已形销骨立的青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坐在床边,轻声道:“城郊的腊梅开了,等天气再暖和一些,一起去看看吧。”
青年咳嗽起来:“好……咳咳,陛下还是离臣远一些吧,莫要染上了病气。”
但听到这话的景集反而恼了:“什么病气不病气的,朕是真龙天子,还怕这些?”
林小冬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躺在床上,带着一点无奈看着他。
他扭头望向站在屋内的其他人,除了景集和郭辛文外,还有好几位朝中重臣也都来了。他们打着探病的名头,林府的人自然也不好阻拦,但有这些人在,有些话林小冬便不好说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尽头。
“陛下,”青年苍白干涩的唇微微嚅动,像是怕来不及似的,反复叮嘱道,“臣走后,吏部尚书可由郭大人接任,若是今夏黄河再次发生水患,一定要尽早派人去赈灾治理,还有赵将军手底下的那十万大军,边疆布防……咳咳咳……”
他的唇边再次溢出鲜血,看得郭辛文不忍地移开视线。
景集颤声道:“别说了!先生,别说了……”
林小冬慢慢平息好自己的呼吸,似乎是真的沉浸在了这股情绪之中,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宁静,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景集的脸庞,瞳孔逐渐涣散。
“抓住他的手。”顾熙说。
景集下意识照做了,他心如绞痛,六神无主,就像是个木偶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只有顾熙明白,林小冬其实很害怕。
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记忆,害怕会发生像上一世的悲剧。
“陛下,”大概是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温度,青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请您……替臣看看,这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吧。”
盈满眼眶的泪水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景集泣不成声:“好……先生,我一定……”
康隆十一年,腊月初五。
吏部兼工部尚书林冬卿于府中病逝,年仅三十二岁。
*
依据约定,在经历了漫长的帝王一生后,景集将自己的意识与顾熙融合了。
而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却并未像从前那样,看到总部的同事们围在自己身边。
顾熙艰难地从休眠仓内爬起来,发现这里竟然是自己的卧室。他有些不解,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让他枰然心动的熟悉背影。
那人正盘膝坐在投影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海绵宝宝新出的大电影,手里捧着一袋子薯片,旁边还蹲着一只被撸到满脸生无可恋的大脸猫咪。
它的脖子上挂着一只牌子,上面刻着两个字:
零柒。
听到声音,青年回过头来,冲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哟,终于醒啦?我都等你好久了。”
顾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
“要吃吗?”林小冬把薯片递给他。
男人摇了摇头。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放松地笑了起来,把旁边的懒人沙发拖过来,把林小冬抱进怀里,懒洋洋地靠在松软的沙发上,陪着他一起看起了黄色方块与粉海星的傻乎乎故事。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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