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体弱多病的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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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怎么了吗?”

注意到青年愣怔的神情,旁边十分有眼力见的小太监忙小声问道。

“啊,没什么,”林小冬回过神来,看了眼天色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到?”

回答他的不是小太监,而是景集沉稳的声音:“朕已经来了。”

景集在林小冬的对面坐下,却并不与他对视,只是吩咐道:“开饭吧。”

自那天他们不欢而散后,景集并没有继续像上次那样对他避而不见,每天或早或晚,但凡有空,他都会和林小冬一起用餐。

桌上的菜品不多,基本都是林小冬喜欢的家常菜,景集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子糖醋排骨放到他的碗里:“先生多吃点。”

林小冬看着他故意板着脸装严肃的模样,也不戳破,说了声“谢谢”后便有学有样地夹了一筷子豆芽给他。

景集:“…………”

他最讨厌吃豆芽。

但看先生一脸淡然的模样,景集也不禁怀疑是自己想多了,于是皱巴着一张脸,默默地把碗里的豆芽扒了个干净。

……好难吃。

看着这小孩一脸纠结的样子,林小冬在心里笑翻了天。

果然,平时树立一个良好形象还是很有必要的。

青年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嗽起来,景集不由得皱眉问道:“这天气渐渐暖和了,先生怎么反倒又咳嗽起来了?”他扭头盯着旁边的小太监,“你们是怎么照顾先生的?”

小太监吓得立马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林小冬放下捂着唇的手,冲景集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这么紧张。

“不小心呛到了而已。”他轻描淡写道。

但站在他身边的尤舒却眼尖地看见了林小冬指缝间的鲜红,他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嘘。’

林小冬神色平静地侧过身,用拇指拭去指尖的血迹,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冲尤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帮我保密吧。’

他用口型道。

景集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抬头问道:“怎么了?”

尤舒张了张嘴巴,他快速地看了一眼林小冬,最终深深地低下了头:“没,奴才方才只是一不小心闪了腰,还望陛下恕罪。”

景集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站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闪了腰?

顶着帝王冰冷的视线,尤舒只觉得后背窜上一股寒意,他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和那小太监一样跪在了地上。

尤舒的额头贴在冷硬的石砖地面上,明明身体都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了,但他却仍旧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不知过去了多久,在他的意识中仿佛几百年那么漫长,尤舒终于听到景集淡淡地说了一声“都起来吧”。

他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后背早已被冷汗全部浸湿。

这个小插曲过后,景集也没什么胃口继续吃饭了,而出于臣子的本分,林小冬也随之放下了筷子。景集摆摆手:“先生不必顾忌我,再多吃点吧。”

林小冬摇头:“臣已经饱了。”

“……是吗。”

光听他们的对话,基本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景集目光漂移了一瞬,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该苦笑还是庆幸。

先生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却没有给出任何答复,景集知道,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拒绝了。

若是重来一次……

不,没有重来了。

景集站了起来:“先生休息吧,朕去批折子了。”

“陛下慢走。”

就这样吧。

在离开宫殿时,景集想,若是能保持这样的状态,或许再过上个三年五载,哪怕十年、二十年也好,或许先生就会慢慢接受自己了也说不定。

年轻的帝王抬起头,迎着午时的灿烂阳光,望向了挂在宫墙枝头上的鸟笼。拥有着鲜艳羽毛的鸟儿安静地呆在笼子里,并不鸣叫,只是看着远处蓝天下的同类们发呆。

它用自由的代价换取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或许,从一开始它就没有选择的权力。

身边的太监问道:“陛下,您是想看鸟吗?奴才可以把笼子打开,那鸟已经被宫里的嬷嬷养熟了,不会跑的。”

景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不必了。”他收回视线,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至少,先生会一直呆在他的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这样就够了。

*

宫中的生活单调乏味,时间就像是指缝中的细沙,不知不觉间就溜走了。

北疆的战事越来越激烈,送到京城的战报也从三四日一封变成了每日一封,有时甚至前一位使者刚到驿站,后脚更新的军报就已经在路上了。

堆在林小冬案桌上的公文也越来越多,这还是景集帮他分担后的结果。每天深夜,殿内都会亮起昏黄的烛光,近来显得愈发消瘦的青年披着披风坐在案桌前,手执毛笔,凝眉写下决定着边疆无数人生死的策略。

粮草、火器、增援调度……尽管赵将军经验丰富,但后勤对于一场战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无论如何,林小冬都绝对不会让前面士兵拼死打仗,后面一群大臣却在互相扯皮拖后腿、粮草迟迟送不上前线的事情发生。

他很清楚,如今景朝的兵部尚书是个窝囊废,只想安安分分再干几年就向陛下乞骸骨回老家颐养天年,因此做事瞻前顾后,还极其没有主见。若是平时林小冬也就忍了,但在战争时期,这种草包官员,比起那些贪官污吏更让他痛恨!

但林小冬掌管的是吏部和工部,兵部的事情他也不好轻易插手,没办法,只能一方面从景集这儿想办法,一方面暗中传递消息出去,让谢忱把林府囤积的粮草和兵器全部送到前线去。

事到如今,他也懒得掩饰什么了。

因此,在几日后的朝会上,一封折子惊动了整个朝堂。

“陛下,林冬卿此人包藏祸心,私囤火器,其心可诛!”

林冬卿在景朝虽然一手遮天,但为了爬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过程中可是树敌不少。好不容易抓到了对方的把柄,这帮暗中窥伺许久的人当然不会放过,一致要求景集将林冬卿先打入天牢候审,并且列出了整整十七条罪迹,全部有证可考。

景集神色冰冷地看着那封大臣们联名上书的折子,态度不置可否。

见状,大臣们还以为有戏,纷纷站出来慷慨陈词,三言两句就把林冬卿说成了窃国奸人、寡廉鲜耻之徒。站在前面被集火的替身根本不敢抬头,只能强作镇定地板着一张脸,不让自己露出什么异样来,而他不远处的郭辛文则出乎意料地没有参与这件事,只是在听到他们参林冬卿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兴趣缺缺地闭上了眼睛,光明正大地在朝堂上补觉。

一群不知死活之徒,他冷冷地想。

陛下之所以如此处理林冬卿,不就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情谊吗?就算一龙一虎当真在这朝堂上无法共存,但这也不是外人可以在陛下面前对林冬卿大放厥词的理由。

龙椅上,景集沉默地听着,攥着折子的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而下面的大臣还恍然未觉,依旧在哪里滔滔不绝地骂着:

“……先帝在时,他便目无尊上,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明明已经身为两部尚书,还妄想越俎代庖插手兵部之事。陛下,臣怀疑他这是想窃取兵权,与赵将军里应外合,拥兵自重啊!”

“闭嘴!”

景集直接把手中的折子砸到了他的脸上。

大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惶恐地跪倒在地,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怒了景集。但景集连半点耐心都没有了,他猛地站起身,头上的冕旒因为愤怒而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这是还是第一次,满朝文武看到陛下在朝堂上发如此大的火。

在被尤舒告知这件事时,林小冬挑了挑眉,笑了笑:“是吗?那麻烦替我转告陛下,生气伤肝,不需要为那些人动怒。”

在他主动退让一步后,君臣之间的矛盾也随之化解。

可以这么说,景集,就是他现在最大的倚仗。

尤舒应下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站在案桌旁,看着林小冬把宫女端来的汤药眼也不眨地一饮而尽,很快,青年苍白的脸色便肉眼可见地浮现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但这血色却给人一种违和感,并不像是健康人脸上会出现的那种自然红晕,而更像是某种……令人恐慌的透支。

他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林大人,您这天天喝的,究竟是什么药?”

身为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太监,尤舒虽然不懂医术,但也认识一些最基本的药材,知道它们的药理。因为小太监生病了要么自己熬,要么攒钱买点最便宜的药材,请大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要来了林小冬给宫女的方子,第一反应就是“这玩意儿真的是治病的药吗”?

倒不是说这些药材不好,但像林小冬这样身体虚弱到迎风咳血的地步,下这种猛药,简直是变相在要了他的命!

林小冬放下药碗,用手背随意地抹去嘴角的药渍:“补气活血的,怎么了吗?”

尤舒:“奴才只是觉着,要不要让宫中的御医也替您看看?或许能起到不一样的效果。”

“咳咳,不用了。”林小冬脸颊上的红晕来得快也去得快,只是谈话间的功夫,便又恢复了之前毫无血色的模样,“你先退下吧。”

“……是。”

尤舒不再言语,只是替林小冬点亮了满室的烛火,便默默退下了。

半个时辰后,房间的门被推开,景集神色疲惫地走了进来。

林小冬安静地给他让了一个位置。

两人对着北疆地图商讨了整整一个晚上,景集还好,毕竟他年轻力壮,就算熬一个通宵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些困倦而已。但他听着林小冬侃侃而谈的声音,侧头望去时,却发现在烛光映照下,青年看上去竟也没有丝毫疲惫的样子。

尽管脸颊已经因为苦夏消瘦了许多,但他注视着地图的双眸却专注的像是在发光一样,跃动的烛火跳动在瞳孔深处,像是在行至穷途末路后绽放出的某种极致光芒。

景集看着他,一时竟发起呆来。

……先生真好看啊。

“陛下,”林小冬停下话头,掩唇咳嗽了两声,叹着气问道,“臣刚才说的话,您听清楚了没?”

景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瞬间移开视线,耳垂染上了一抹淡粉。

“朕,朕当然听清楚了。”

林小冬看着他这副心虚的样子,不禁扯了扯唇角,刚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腥甜从喉咙深处涌出,伴随着胸口阵阵疼痛,他下意识弓起身体,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景集神情木楞地看着一滴滴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满,最终滴落在北疆的地图上,渐渐晕染成一团刺目的鲜红。

——宛如某种不祥的征兆和预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