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体弱多病的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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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冬去春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十几岁的少年长得很快,从一开始的个头只到林小冬胸膛,只是三个春天过去,景集就已经和他齐肩高了。

这到底让林小冬有些郁闷,因为他好不容易才比对方高一次,还没体验多久这种俯视的感觉呢。估计再过几个月,景集就要超过他了吧。

二月,草长莺飞。

城郊猎场的草场上,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命中了草丛内慌乱逃窜的兔子。

一击毙命。

“陛下果然是少年英才,天人之相啊。”欢呼声中,安王勒紧缰绳,心服口服地停下了追逐。

在他身旁,一匹乌云蹄雪嘶鸣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朗声音:“哪里,皇叔只不过是让着我罢了。”

一身劲装的景集骑在马上,笑容谦和,眼神却带着一丝傲然的锐意。

在骨骼发育减缓后,原本纤瘦的四肢被流畅的肌肉覆盖,劲瘦的腰部力量能甚至让他拉开常人难以驾驭的百石重弓,一手剑术更是被宫中名师调/教得出神入化。

但他最令人心惊的成长,却远不是能用肉眼看见的。

安王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陛下,今年已经一十有六了吧。”

“是,皇叔问此何意?”景集挑眉。

“没,”安王笑叹一声,“只是在想,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景集察觉到了他今日的不对劲,于是追问道:“皇叔看来是有感而发,不知是因为何事?”

这几年他每年都会来这里和安王一起打猎,就只是射/中了一只兔子,景集可不认为会让安王如此心绪浮动。

“其实,”安王踌躇良久,在景集了然地挥退了身边的下人后,这才缓缓吐露出自己的心声,“陛下,有一件事,臣已经思考很久了,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您也知道,臣和林大人的私交甚笃,”安王说,“但臣最近发现……不,或许不止臣一个人发现了,陛下您也有所感觉吧?”

他对着目光逐渐凝重起来的景集,声音沉重地道:“林冬卿他,恐怕是有了二心了。”

回去的路上,景集一直在思考着安王这句话。

在当初那场宫变过后,尽管弹劾林冬卿的折子像是雪片一样飞来,但无论是大臣也好景集自己也罢,都知道在皇帝羽翼未丰之时,挑衅对方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在几个星期后,这阵势头便被平息下来,林冬卿麾下的林党依然是景朝朝堂上的第一大势力,尽管他从来不喜欢拉帮结派——但受过他恩惠的官员和想要拍他马屁的官员,每每总是会坚定地站在他的那一边。

这就导致了,一旦林冬卿真的想要推行什么政令,就连身为皇帝的景集也无法阻止对方。

景集隐忍了三年,他暗中在朝堂上扶持自己的势力,明面上并不与青年作对,私底下更是用尽各种办法表现出自己十分“信任”对方,完全把林冬卿当成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似乎降低了林冬卿的警惕,景集能感觉得到青年对自己的纵容,和在某些小动作上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他有些时候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对方真的被自己迷惑了,还是因为日渐力不从心的身体,本来就有逐渐放权的打算。

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景集,和三年前除夕宴会上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少年比起来,已经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他看向林冬卿的目光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多亏了龙椅高高在上的位置和冕旒的遮挡,这才给了少年在朝会上遮掩自己眼神的机会。

一切的转折点都开始于三个月前。

就在这个冬天,苟延残喘两年多的老单于终于没熬过北疆严酷的风雪,死在了新年的前夜。

消息传回朝廷,当晚,林冬卿连夜进宫。

“陛下,请出兵吧!”

在说这句话时,青年目光炯炯,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浮现出一丝红晕,就连呼吸也粗/重了几分。他死死地盯着景集脸上的表情,话语中第一次出现了恳求的意味。

景集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在朝堂上,一身黑色官袍的林冬卿永远是淡定的、冷漠的,他似乎对一切人事变动都了如指掌,无论何种难题都能从容解决。哪怕是眼睁睁地看着以死上谏的老臣一头撞死在自己身旁的柱子上,脸颊都溅上了血,眼神也丝毫没有动容。

但那一次,景集没有答应他。

出兵征讨北疆可不是一件小事,景集当初便十分犹豫,如今在了解到一部分朝政后,就变得更加谨慎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因为林冬卿一个人的意愿就擅自发动战争。

若是三年前的林冬卿,尚可以不顾他的意见,自己率军悍然出兵;但在青年身体每况愈下的今天,就连朝会十次也有三四次告假不来参加,谁来带兵?如何出兵?

景集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吵成一团的大臣们,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吵吵得嗡嗡直响。

“算了,此事暂缓吧,”无奈之下,他只能暂且提高声音道,“先容朕想想再说。”

在朝会散会时,第一次,景集看到了下方青年如此冰冷失望的眼神。

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一点儿微薄关心便激动不已的毛头小子了。景集甚至还能冷静地思考,他能否借着这次机会,一举把权力从林冬卿那里夺过来,让对方彻底失势。

他当然不想杀了林冬卿,但不可否认,景集对他有别的心思。

在第一次做梦醒来发现自己不小心弄湿了床铺后,景集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只是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心中满是“啊,果然如此”的想法。

不知为何,景集在内心深处一直有种笃定的感觉——

那个青年,注定是自己的人。

马车内,景朝年轻的皇帝漫不经心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脖子上柔软的白色狐毛,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林府。

“咳咳咳咳……”

林小冬一边咳嗽一边把自己的手递给年大夫,在谢忱紧张的注视下,年嵩紧皱着双眸摸上了他的脉搏,半晌,无言收手。

“听说,林大人最近还想领兵出征?”老者缓缓问道。

“我并非武将,”林小冬像是没看到他愤怒的眼神一样,只是敛眉低声道,“而且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肯定是坚持不到战争结束了,所以只是希望有人能替我完成这个愿望而已。”

年嵩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胡闹!还坚持到战争结束?以您现在的身体,能坚持到北疆都是个奇迹了!”

林小冬无所谓地扯了扯嘴唇,但谢忱却不能任由他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忙端来一碗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大人,您就喝一口吧。”

在得知单于死后,林小冬让年嵩给自己开了一剂方子,简单来说就是榨干自己身体最后一丝活力,用短暂的健康去换未来苟延残喘的几年。谢忱尽管痛不欲生,但还是无法阻拦,只能尽力帮林小冬调理身体,虽然效果并不大就是了。

他已经注定活不到下个春天了。

摊上这么个病人,年嵩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和医德都全都喂给狗吃了。因此,哪怕知道面前的是景朝威名赫赫的吏部尚书,他还是冷哼一声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林大人,我是医生,不是神仙,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我知道。”林小冬平静道,“多谢您,年大夫,这几年麻烦您了。”

“谢忱,从府上拿一百两银子给年大夫,我乏了,送客吧。”

年嵩怒气冲冲道:“我才不要!”

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正准备转头就走,但到底还是无法放下对这个不省心病人的担忧,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问道:“林大人,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么急迫,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小冬闭上双眼,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唇色苍白的仿佛死人一样。

正当年嵩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时,忽然,他听到青年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

“为了一个约定。”

约定?

“什么约定?”年嵩不由得问道。

但这一次林小冬没有再回答他。

当晚,林小冬再次进宫。

正在批阅奏折的景集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他道:“先生,您不会还是因为之前出兵的事情来找朕吧?朕都说了,这不是小事,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青年目光淡淡,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嘴唇有些异常的红润,“那我请问陛下,究竟还要多久?”

“唉。”景集揉了揉太阳穴,转移话题道,“算了,不聊这个话题了。”

他抬起头,看着林小冬的模样,忽然有些高兴地说道:“今日先生气色不错,是病好些了吗?”

在景集的记忆中,林冬卿一直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然而尽管所有人都觉得他很有可能过段时间就挂掉,青年还是□□地一直活到了现在,甚至工作起来效率还丝毫不逊于任何身体健康的大臣们。

当然,这也是景集喜闻乐见的。

他主动坐到林小冬的边上,握住青年冰凉的手,执拗地看着这个儿时高不可攀的对象第一次主动移开视线,只觉得心中的成就感和满足欲简直无以言表。

他道:“朕答应过你,一定会实现一统北疆的愿望,你忘了吗?”

林小冬叹了一口气,一直板着的脸也逐渐放松下来。

“没忘,”他说,“我只是担心……”他可能看不到了。

“你呀,就是操心太多,”景集混不在意地打断他的话,他低笑道,“怪不得那些大臣们总是误会你想要篡权夺位对朕不利呢,就连朕,当初差点儿都要被你这副模样给骗了。”

今日白天安王的话,景集的确放在了心上。

但对于所谓“林冬卿有二心”的说法,他是十分嗤之以鼻的。

景集这些年来的确在积蓄力量准备夺权,就算知道林小冬不会背叛自己也是一样——更多的,他是想要向对方证明自己。

他甚至有种感觉,就算自己真的靠自己将林小冬扳倒,对方也丝毫不会露出任何怨怼的神情,反而会觉得十分欣慰。

“陛下今年也才十几岁,怎么一副这么老成的口吻。”林小冬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柔软。

景集呼吸一窒。

就是这种眼神,每每青年用这样隐晦的眼神注视着他的时,景集总有种自己被对方深爱的错觉。

“毕竟是先生教出来的嘛。”他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添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两人这副模样,要是让白天/朝堂上那些大臣们看到了,恐怕眼珠子都要吓掉在地。

说好的君臣不和呢?

“陪朕出去走走吧。”景集道。

两人来到花园中,景集发现林小冬在交谈时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就知道他肯定还在想着北疆的事情。他叹息一声,烦闷地抿了抿唇,一时也赌气地沉默不言了。

林小冬这才发现身旁人在闹变扭,再怎么老成,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边疆战火将至,身为一国之君,想必他的压力也很大。

但景集却没有说,甚至还放下政务,主动陪他出来散步舒缓心情。

想到这些,他停下了脚步。

“……先生?”

景集疑惑地扭头看向他,但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林小冬便伸出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是我的错,”他低声道,“之前习惯了,总是会不自觉地依赖你……明明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

景集:“…………”

他呆呆地站在花园的小径上,被青年抱在怀中,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先生他竟然主动抱了自己?

还,还说总是会不自觉的依赖他?

尽管景集不知道林小冬什么时候依赖过他,明明反过来的情况才是他们相处的常态,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心情像是飞上天空一样高兴。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双臂,故意放软声音,搂着林小冬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肩上,小声道:“先生,我有点儿累了。”

林小冬抬起头,环顾一圈:“前面有个亭子,陛下要不去那里坐一会儿?”

景集很有些不情愿,他就想这么抱到天荒地老。

“还是算了吧……”

“您可以睡在臣的腿上。”

“——我们现在就去!”

景集立刻松开手,神采奕奕地说。

林小冬差点儿笑出声来,最后变成了两声低低的咳嗽。

真是拿他没办法啊。

——两人在内心同时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