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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或许一早猜知,母后至死也难忘旧情,难对他这君主,有何超出君主的情意,故而从未对母后直言,接受了这一无可奈何之事的父皇,不管抱以怎样的心情,依然预想着身后之事,生不同寝死同穴,死后合葬,应在父皇的预想之内。
只是谋算了一世的父皇,终究算不到母后的心意,多年之后,母后终是选择了落叶归根,选择葬在了她心心念念的广陵,与父皇生前同床异梦,逝后亦有千里之遥。
实话讲,他怕了,他怕和阿蘅,来日也会如此,父皇将母后留在身边一世,可临了,依然留不住母后,与其拘在身边,或许不如放手数年,等她了了心愿、清了心结,她再回到他的身边,是不是眼里,就能看到真正的元弘,一定的时空距离后,久别重逢,再次相见,会不会心中,就能溢出真正的情愫……
他承认,他是存了“欲擒故纵”的心思,“纵”她,是为了她的归来,放手,是为了她能在这三年的散心中,真正放下心结,他可以等,等她放下心结归来的那一天,他们这一世都还长久,他们,都还有时间。
临别之前,皇帝握着她的手道:“天下虽大,但只要朕在位一日,天下都是王土,走到哪里,都可心安。”
她静望他许久,最后声极轻道:“晗儿他……不适合做太子……”
父皇或许一早猜知,母后至死也难忘旧情,难对他这君主,有何超出君主的情意,故而从未对母后直言,接受了这一无可奈何之事的父皇,不管抱以怎样的心情,依然预想着身后之事,生不同寝死同穴,死后合葬,应在父皇的预想之内。只是谋算了一世的父皇,终究算不到母后的心意,多年之后,母后终是选择了落叶归根,选择葬在了她心心念念的广陵,与父皇生前同床异梦,逝后亦有千里之遥。实话讲,他怕了,他怕和阿蘅,来日也会如此,父皇将母后留在身边一世,可临了,依然留不住母后,与其拘在身边,或许不如放手数年,等她了了心愿、清了心结,她再回到他的身边,是不是眼里,就能看到真正的元弘,一定的时空距离后,久别重逢,再次相见,会不会心中,就能溢出真正的情愫……他承认,他是存了“欲擒故纵”的心思,“纵”她,是为了她的归来,放手,是为了她能在这三年的散心中,真正放下心结,他可以等,等她放下心结归来的那一天,他们这一世都还长久,他们,都还有时间。临别之前,皇帝握着她的手道:“天下虽大,但只要朕在位一日,天下都是王土,走到哪里,都可心安。”她静望他许久,最后声极轻道:“晗儿他……不适合做太子……”皇帝轻轻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低道:“晗儿还小,也许随你在外走上几年,好好看看天下民生,性子也跟着变了,这事不急,等你回来再议。”
虽然选择放手,但手里总还得攥着风筝线,才能心安,没有这根线,他真怕她就此飞走,再不回头。
皇帝轻吻了吻她的唇,又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与他们告别,细同晗儿说了许久话的他,向年幼些的伽罗伸出小指头道:“三年,父皇等着你回来,说好了,一天都不许迟~”
“一天也不迟”,小女孩勾住父亲的小指,重重地盖上印章,“伽罗说到做到!”
三年的时间,小小的女孩儿伽罗,在自然山水间,出落地愈发明眸善睐、灵气逼人,她跟着紫黑色的骏马,跟着母亲、哥哥、舅舅、祖父,去过许多许多的地方,从壮丽煊赫的宫阙中跳出,用自己的双眼,去博览天下民情,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大梁河山。
患有“呆症”的外祖父,原已记不得外祖母,可自回过琴川旧宅,便忆起了他的宜萱,却又找不到他的宜萱,一心想要寻回外祖母的外祖父,最先开启了这段旅程,却又在旅程中渐又忘记出行的初衷,她起先困惑,是记得好还是忘记好,后来看忘记了许多事的外祖父,比记得出行初衷时每日里焦忧满面,要开怀许多,可成日无忧无虑地赏玩山水,享受天伦之乐,不由心想,也许有些事,忘了,比记得更好,所谓难得糊涂。
她似有了新的体悟,却不能及时分享与父皇,于是便先讲与母妃和舅舅听,舅舅停官三年,一直随行陪着他们,与母妃一起在旅程中教导她和哥哥学业,原先一直随行的,还有父皇派下的许多宫人侍卫,但母妃无需那么多人随侍,外祖父也不喜欢那么多人跟在他后面,于是那些人都被遣回——表面上都被遣回,但她有次在人群中回头时,无意间看到一张熟脸一闪而过,那是哥哥身边最厉害的大内侍卫,父皇派下的侍卫们,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悄悄地保护他们呢。
但,除了一心跟随的春纤姑姑、知秋叔叔和林爷爷,他们身边,真就再无宫侍,几乎每件事,都是亲力亲为,原来人人夸她聪颖,她也觉得自己会做好多好多事,可和母妃出来,才发现自己那么“无能”,在旅程中,她学会了许多,会自己照顾自己,会试着去做每件事,会融入当地民生,以“薛伽罗”的身份,走入这个天下,而不是总被父皇抱在怀中,做足不沾尘、金尊玉贵的“永昭公主”。
跳出巍巍宫墙的她,学会了许多,也看到了许多,她看到的,不再只有关心呵护的家人、唯唯诺诺的宫人,她的双眼,渐盛满了世间百态、人性善恶,一路走来,她不仅看到了好山好水,也看到了世态炎凉、民生万象。
那些像话本上的故事,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他们身边,她随母妃和舅舅一起,解救过蒙冤落难之人,也惩治过贪污枉法的恶官,当她愤愤不平地告诉母妃,欲澄清玉宇,涤扫天下一切不平之事时,母妃静看她良久,轻道:“这条路,女子走来,会更加艰辛。”
她道“不怕”,一路走来、学见众生的她,对母妃道:“人世多艰,世人皆苦,女子来这世上,几无可能风平浪静地度过一生,有喜便有悲,有乐便有苦,多多少少都要在苦水里浸一遭,我又何惧之有,想要走得更远,自需披斩更多荆棘,也是寻常。”
母妃望着她笑了,笑着牵起她的小手,带着她,一步步地向前走。
她能感受到母妃的变化,一路走来,母妃一点点地变着,不仅仅是在宫中时温柔沉静的模样,似另有一种灵魂,明亮的,有生气的,在母妃的身体中,在一日日的旅程中,悄悄地复燃着,慢慢地,点亮了母妃的双眸。
在行经燕州时,她见母妃对着千尺冰湖、皑皑雪山无声遥望许久,近前轻问,母妃在想什么。
母妃轻抚着腕间的宝珠珠串,眸中倒映着落雪的山水,声音也轻似雪意轻缈,“《五灯会元》有记,禅宗七祖曾云,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我少时读至此处,怔懵不解,后来年长些,自以为懂了,却还是不懂,到如今,才像是慢慢悟了,从前,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来世事纷繁,心也纷乱,自以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及至影逝,眼前清明,渐才明白,原来,一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虽然大家都夸她聪颖,但她还是听不明白母妃的话,似懂非懂、懵懵茫茫时,母妃轻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此处甚美,把这燕州的雪山冰水画下来吧,你父皇会喜欢看的。”
她和哥哥,一直有将沿途的美景画下,留待旅期满时、回京送与父皇赏看,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母妃如此说。
此日之后,母妃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渐似飞扬,母妃仍是那个温柔的母妃,可也不仅仅是从前宫中温柔的母妃,她的眸光,不再沉静如水,渐燃明光,她的眉眼,焕起漾笑的光彩,如挣脱了长期以来无形的枷锁,所有的笑意、所有的言止,都不再受拘束羁绊,随心而已,唯心而已。
在安州庆春城,她看到母妃和舅舅,互相配合着将一帮耍滑之人驳得哑口无言,第一次知道原来母妃这般不羁善言,在淮州天水城,她看到骑着“紫夜”的母妃,纵情驰骋在无边无际的碧野之上,如一只展翼的白雕,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西域宛月国,她看到母妃毫无拘束地与当地民众翩翩而舞,篝火的明光,照耀在母妃的面容眉眼上,其间神采,恍若十六七岁的清丽少女,无忧无虑,未见世艰,又似已望尽千帆,跨过沧桑,与这世界、这人生、这命运,释然相看,共舞而笑。
满天的烟火,在载歌载舞的人群头顶盛开,伽罗想,她现在所见到的母妃,也正似烟火一般,绚烂地盛开着,璀璨夺目,流光溢彩。
只是烟火是以燃尽最后的生命为代价,以换得一世尽头的短暂光灿,伽罗心觉此念不详,速将此念抛开,摇舞着母妃亲手为她裁做的曼妙仙裙,牵着母妃的手,一同起舞,最后附在母妃耳边轻道:“阿娘,伽罗爱您~”
也爱你”,母妃在她耳边笑着轻道,“爱你们每一个人。”
那场宛月佳节舞夜后,母妃与舅舅离开了几日,归来时,舅舅似受重击,母妃依然含笑如常,在母妃的温柔笑望下,舅舅眸中凝聚的阴霾,渐渐地沉了下去,所浮至微湿眸中的,似有潜忍多年的千言万语可诉,但终究说出口的,只是至简至柔的轻轻一句,“哥哥带你回家。”
三年将至,他们踏上了归程,还未到目的地琴川,即已听到了天子再度南巡的消息。
伽罗想,父皇这是太想他们了,还未等他们回家,就已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了。
但等他们回到了琴川,御驾也已抵达了青州,却不见父皇来寻,母妃也未带他们赶往州府行宫,只在一日,带着她和哥哥,在琴川街市上,随走逛赏时,携他们,踱走进了一家书铺。
书铺里,书架林立,墨香四溢,却无客人,亦不见主人,只听得轻轻的摇椅声响,在柜台后面,“吱吱呀呀”地轻响着,如一支欢快的青州小调。
母妃带他们走到柜台前,哥哥朝后看去,怔愣须臾,忽地眼睛一亮,唇际弯起,却不言语,她好奇得很,却因个子不够,被高高的柜台挡着,什么也看不着,直到母妃将她抱起,才看清柜台后的情状。
“吱呀”轻响的黄木摇椅上,悠然躺着一位文士,他身着一袭如洗的雨过天青色长衫,脸上盖着一册翻开的《六朝史》,原看不见面容,也似不理外事,他自岿然不动,但在母妃轻笑着问“可以买书吗”后,似做“矜持”地慢慢抬起一只手,缓缓搭上面上的《六朝史》,把书略往下移了移,露出一双清湛含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