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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派人送她父亲入京,固然是有考虑到太医院御医医术卓绝天下的缘故,但也因为,私心里,他并不希望她离开京城。
山高水长,她这一去,何时能归,会不会像离笼的飞鸟,振翅远去,此生再也不会回来……现下,他正努力压制着自己不要靠近她,可若此后连遥遥望一望、说几句场面话都办不到,几近绝望的相思之苦,定会冲垮他的全部理智……定会使他明明已听到母后说“半点可能也没有”,却还是要不顾一切地去强求……
那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他可以想象……但明明可以预料到,可还是忍不住去想……
皇帝知道,他现在的理智,亦如一根紧绷的琴弦,她希望与他再无半点瓜葛,希望与他再也不见,可是不能,如能时不时见见她,说几句话,这琴弦还能勉强绷着,如连这小小的希冀,都再也无法满足,绷紧的心弦猝然断裂,所发出的铮然声响,会引发怎样的世人惊瞠,又是会如何,伤人见血……
冬夜凛寒,皇帝手揭开窗帘,呼啸的寒夜冷风,立将车厢内的暖意,吹得一丝也无,他看向夜色中的巍峨皇宫,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海,点点灯火是零散倒映的星光,车如行舟,在幽海中寂然前行。
皇帝想起今夏那日凌晨,明郎将归,天还未亮,她就得悄悄离开紫宸宫,他看着她人出了承明殿,心生不舍,追上去说要送送她,结果一送再送,他人也跟着上了马车。
那时天色未明,偌大的宫殿群,也宛如幽海一般,车如行舟,在无波无澜的海面上秘密潜行,车厢内,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眸光也黏在她身上,可她却不肯看他一眼,他唤她“夫人”,她也不理,只是阖着双目、一动不动,他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一颗心,也似无着落地悬在半空,茫茫然,空荡荡,不知是何滋味。
那时,他不明白心中滋生的莫名心绪,如今明白了六七分,却还不如不明白,不明白,便以为来日方长,明白了,就知道哪有什么来日,一方面心里清楚,只能就此打住,驻足不前,以后偶尔见一见、说几句话,就此风平浪静地勉强度过一生,另一方面,明知不可,却想要的更多……更多……
……他知道明郎离不开她,他也不愿与明郎反目,故而先前以堂堂天子之尊,却只能做那永远见不得光的“奸夫”,可世事纷繁,纵是没有他这个“奸夫”,明郎与她,也未必能白首一世……
如果当日春风满月楼,他没有及时出手,她或许早已因药效做下错事,如华阳大长公主所愿,羞惭自尽……如果他没有推迟温羡斩期,没有严令大理寺明查,温羡真冤死在华阳大长公主手中,她也绝无可能,再与明郎做夫妻……
华阳大长公主的性情,他再清楚不过,认定了一件事,谁也劝不回来,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既在心底厌了温蘅这个儿媳,这一生,几无认可她的可能,人世漫长,往后的磋磨手段,不知还有多少……
但,华阳大长公主纵有千般万般不好,终究是明郎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生养之恩大过天,纵是明郎如今搬离武安侯府,与她独住,难道真就能这样与华阳大长公主分过一辈子吗?……
……就算没有他的存在,明郎与她,真就能婚姻美满地相守一生吗?……
……未必……
纵是情比金坚,也会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有些阻碍,哪怕高如君权,明郎也能硬扛到底,但血缘二字,明郎这一生,也绝绕不过去,如若真只能在妻子与生母之间选择一人,他会选谁……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与兄长三番两次被华阳大长公主加害、与华阳大长公主绝无和解可能的她,是否明郎在选择时稍有犹疑,她就会心灰意冷,选择抽身而退……
……其实有些事,要做起来,也并不难……
冷风扑面,皇帝心头一凛,自心底悄然窜出的细密枝芽,又为寒风吹折,暂时消隐在地下,他手放下车帘,人闷在车厢之中,忍不住攥手成拳,锤了锤自己眉心。
……不可……也不必……她与华阳大长公主之间,是死结,明郎能逃避一时,不能逃避一世,终有一日,会被这结紧紧缠住,夫妻之情再深,也难以逾越生养之恩,有情却难白首,并不是什么人间罕见之事……
皇帝想到此处,突然甚是后悔先前急切行事,为了一时欢愉,将她的心,推得离他这样远,从一个“好人”、一个“清明天子”,成了她心中不仁不义、不知廉耻、一无是处的好色之徒……
他本不是急性子,幼少之时百般坚忍,登基后在褫权一事上,也能徐徐图之,可在面对她时,却昏了头脑,忍等不得,情急到一晌贪欢,将事情推展至如此地步……
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只能暂守着君王与臣妇的身份,既满足自己的卑微之愿,偶尔见一见、说说话,以维持理智,不至于发疯,也遂了她的心,暂与她保持一定距离,静待转机……忍耐着不去做些什么,静待转机……
皇帝暗藏着满腹心事,于无边夜色中,回到建章宫,一边用着晚膳,一边问底下人,容华公主“相中”侍讲学士温羡一事。
当闻听底下人报说,这消息是容华公主有意放出时,皇帝依着对他这妹妹的了解,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即已大概猜知,他这妹妹,在打什么主意……
……若放在从前,他大可笑叹妹妹痴性,如今再叹,这滋味,就不免有些苦涩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皇帝心中酸涩,端起手边盛满清酿的金盏,刚送到唇边,欲一饮解千愁,心里头却忽然顺着妹妹的主意,冒出另一种想法,那些为寒风吹折的细密枝芽,也立即随之悄悄地自心底外窜,不断滋长,如要蔓延占据整座心房……
幸而理智尚存,皇帝眉头微皱,持盏的手亦用力了些,如要冲压下这些心思般,将满杯酒一气饮尽,心中直念“静待转机”、“静待转机”……
然如是念了几遭,那些枝芽仍是挠得他心痒,皇帝又连饮了几杯酒,还是静不下心来,一直到草草用完晚膳,负着手在殿内踱走了好几遭,仍是有些心浮气躁,心气难平。
最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紫檀架前,打开了一方宝匣。
匣内,安放着那柄乌金匕首,皇帝拿起匕首,拔出刀鞘,锋刃寒光映着他犹疑复杂的眸光,柄处篆刻的“断金”二字,如能刺伤他的双眼。
之前,他曾将明郎送他的这柄乌金匕首,同钟爱的几把宝剑一处,悬放在抬眸可见的刀剑架上,可是,每每无意间目光触及,皇帝就会想起明郎赠他匕首时的情景,想起他与她的各种纠葛,心中就有愧意上涌,于是只能将这乌金匕首,收在匣中,自欺欺人地眼不见、心安宁。
……还是不安宁些吧……
皇帝将这乌金匕首紧紧握在手中,眸光深沉……心有顾忌,才能时刻警醒,别又犯糊涂,做下无可挽回之事……
沈湛翌日被召面圣时,见圣上书案前新设了一座小型包金木架,上面悬放着他所赠送的那柄乌金匕首,微微一愣,如仪行礼。
圣上命他平身,同他说了他岳父温知遇患病一事,沈湛听了自然担心,又想到妻子该会如何焦急,更是忧虑,正在心中暗自盘算如何是好时,又听圣上道:“青州刺史蔡理,知道温知遇的女婿是你武安侯,知道他的一双儿女都在京中,已派人护送温知遇入京治病,算算时间,大概再过十七八天,能到京城。”
如此,岳父一行,或能和自己派出的人在路上遇到,一起回京,沈湛心道这般正好,拱手感谢圣上告知。
圣上闻谢淡笑道:“要不是蔡理在折子里提到武安侯三个字,朕一下子还想不起来这七品经学博士是谁。”
沈湛感谢圣上关怀,回家后,将此事告知妻子,因为怕她着急,还特意缓和着语气,慢慢地说。
但妻子温蘅,其实已知道此事,圣上将此事告诉沈湛,她也终于可以,将此事告诉哥哥,心忧父亲的兄妹二人,自然心情沉重,但温羡怕妹妹太过忧灼,还是暂压下自己的愁思,安慰妹妹道:“父亲不会有事的,等他到了京城,我们请好大夫,好生照顾父亲,父亲会渐渐好起来的……”
温蘅为宽哥哥的心,也不能表现地太过担心,勉强含笑点头,又迟疑着问:“……我听说,容华公主……对哥哥有意?”
温羡道:“误传的流言而已,哥哥是什么身份,怎入的了公主殿下的眼?”
温蘅心中对哥哥十分敬爱,认为以哥哥的品行,驸马自然做得,只是哥哥与容华公主怎么看怎么性情不投,她叹息着道:“这流言,倒误了哥哥的婚事了……”
温羡知道她指的是裴相千金一事,他本就犹豫是否要为仕途,违逆本心,去做裴相女婿,此事这般毁了,倒顺他心意,含笑道:“这说明,我与裴三小姐,没有缘分。”
温蘅眉拢轻愁,“也不知哥哥与谁有缘?
她是真心希望哥哥得遇所爱,握着哥哥的手道:”哥哥也该成家了。”
温羡瞥见不远处的妹夫朝这里看来,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淡笑着道:“父亲病了,哥哥哪有心思成家,且等父亲身体好些,再说吧。”
二人的父亲温知遇,是在腊月十七那日,在随从护送下,抵达了京城。
温家兄妹与沈湛闻讯,早在城门外相迎,来自青州的马车停下,温蘅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揭开车帘高唤父亲,可车中的父亲,却恍若未闻,只像个小孩子缩坐在车厢一角,低着头不言语,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木匣子,如护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