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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凤萧对方应物出主意道:“由这只言片语可以看出,那位王大人是不想叫他口中的王公知道。既然如此,只要方大人你对王公解释一番,自然真相大白,问题便迎刃而解。”
方应物哈哈一笑,“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自作聪明!本官要如何做,不用你来教。”
袁凤萧自从与方应物相识以来,得到的最多的评价就是“自作聪明”四个字,这次极不服气,反问道:“若不如此,方大人你还能怎么办?”
“无论本官如何办,你这个主意必定行不通!”方应物一口否定了袁娘子的意见,“你知不知道?大凡在宫中越卑躬屈膝的太监,到了宫外越讲究脸面,甚至比官员还敏感。
如果真照你说的去做,那王太监肯定是将错就错,将此事认下来,然后在私下里再把胆大妄为的王千户收拾一顿。总而言之,在外人面前认下这个错是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你臆想的真相大白?”
随后方应物将方应石叫来,耳语几句,吩咐道:“你这就去办。”
等方应石离开,方应物又转向袁娘子,“本官的事情到此为止,现在可以详细说说你的身世了罢?”
袁凤萧泪珠子又往下掉,“奴家原本是苏州人氏,家中有几亩薄田。这些田地正好夹在那韩家田地当中,故而韩家一直想占有我袁家的土地,但家父始终不肯投卖。
在奴家十岁时,韩家串通当时知县,陷害家父入狱亡故,然后伪造地契,吞占了我家土地。
而奴家则被卖与人贩,一直流落到了杭州,但多年来不敢回乡,近来听说方大人做了钦差,正在苏州府……”
方应物闻言叹道:“原来你也是个苦命人,你当初一直想嫁给官宦,莫非也存了报仇心思?若有机会,本官自当尽力!”
在方钦差的设想中,他奉旨督粮,短时间内若要见到成效,大概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是想办法用湖广的实物粮米来顶替苏州实物粮米,又因苏州府比较富裕,云集的商家也比较多,故而可以用经济手段进行鼓励和调剂。
二就是在土地上想办法,包括均平官民田赋税、清理田亩等。不过这方面肯定阻力很大,尤其是来自于乡间士绅的阻碍。
想来想去,破解之道就是先杀鸡骇猴,找有罪行的劣绅严厉处置,以震慑地方缙绅,至少叫他们在短期内不要与自己捣乱。
如果袁娘子口中的这个韩家确实有劣迹,倒也合适,堪称是正要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又想到自己手里的权力,方应物只能唉声叹气,小马拉大车,怎叫一个难受了得!不过按照日程看,朝廷也该有点新旨意下来了!
按下方应物与袁娘子这边不表,却说方应石从方应物这里领了命令,便向吴县县衙而去。
公馆距离县衙不是很远,片刻之后便到了,方应石报上来历,自然被引了进去。
然后没过多久,他与一名衙役从县衙出来,又从胥门出城,望着运河码头边上不远处的姑苏驿而去。
此时在姑苏驿里,千户王臣正在向干爹王敬禀报近两日的进度情况。这次王太监较为满意,频频点头。
王臣见干爹心情好,趁机问道:“躲到公馆街上的有三四十户,到底应当如何对付?”
王敬指点道:“要有耐心,他们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而方应物庇护得了一时,也庇护不了一世,他迟早支持不住的。我们就等他放手的时候,何必急匆匆的硬来?实在不差这一两日。”
王臣想了想,又道:“干爹住在姑苏驿,不能尽睹姑苏繁华风物,我该尽尽孝心,叫干爹搬到更好的地方去。”
王敬无可无不可,敦敦教导道:“你有这份心意即可,但还是将心思放在要务上,不要总是为其他琐碎事情分心。”
“是。”王臣应声道。
正在这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时候,却见有门子来禀报,县衙派了人来拜见。王敬虽然心下奇怪,但仍旧放了人进来。
进来两人中,其中一个身穿衙役公服的,另一个身高体壮,摄人心神。那衙役见了王公公便跪倒磕头,口中道:“小的只是前来传话的!”
然后这衙役停住了嘴,不住的拿眼睛去瞄旁边,看在王敬眼中好生奇怪。
那位与衙役一同进来的壮士就站在他侧方,见这衙役死活不敢继续说,便代为开口道:“吾乃钦差大臣方大人长随,方才去县衙说了一件事。我们方大人嫌弃公馆地界喧嚣俗气,又听说姑苏驿这边地形开阔、风景新鲜,令人忘俗……”
最后这壮士趾高气扬地说:“所以方大人委派小的去了县衙,并请县衙传个话,叫王公公你速速将地方腾出来,搬出姑苏驿,也好让我家大人入住。”
公馆归府衙所管,而姑苏驿在吴县地面上,自然归吴县县衙管辖,故而才有“去了县衙”之语,就像先前王千户去了府衙一般。
王公公闻言勃然大怒,满脸激得通红,这简直欺人太甚,也亏得方应物说得出口!
到底将他这堂堂的奉旨采办太监当成了什么阿猫阿狗?也难怪这衙役不敢说话,他只怕自己说出来就是个死罢!
王公公又想到,自己对方应物可谓是敬而远之,难道这成了人善可欺么?
那壮士正是方应石,他瞧着身边衙役还在磕头求饶,便一把将这衙役提了起来,又对王敬道:“王公公还是早些搬出去罢,别耽误了我家主人的入住,小的静候佳音。”
一个卑微的家奴,竟然敢如此说话,王敬被气得发抖,“我就住在这里了,看有谁能让我迁走?”
方应石顶嘴道:“王公公确定住在这里不走?那我便如此给衙门回话去。”
王敬张口骂道:“滚!否则要你的小命!”
方应石不再刺激王公公,提着衙役低头出了姑苏驿。到了外面,方应石将衙役扔到地上,喝道:“刚才你可听得真切,那王公公说了,就住在这里不走,我们再去一趟府衙!”
此后方应石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一具东厂腰牌,有了这家伙,他才敢在王公公面前放肆。
这腰牌是临出京前,方应物从东厂要来的给方应石的,图的就是有备无患。若刚才若王公公受不了激,准备下死手,那方应石就要亮出这具腰牌了。东厂提督可是权阉汪直,王敬公公再嚣张跋扈也得给汪直面子。
所幸王公公还残存了几分理智,强行克制住了当场打死方应石的念头,但心里仍在左思右想。
此人若非奉了方应物命令,绝对不敢如此说话。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像是不知死活的脑残,但据王敬所知,方应物肯定不是脑残,那用意何在?
煞费思量间,王敬眼角偶然瞥到了干儿子那里,却见王臣脸色难看、神情恍惚,顿时就起了疑心,便开口喝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王臣噗通一声,跪在王敬面前,哀声道:“干爹饶命!”
之前他做梦也想不到,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方应物如此轻易地化解掉!
本来只要造成了既成事实,让己方占了便宜,哪怕是背着干爹擅自做主,最后干爹也得认账。
但现在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不但没有折腾到方应物,反而看起来要让干爹丢了次人!王臣敢肯定,得知真相后,干爹肯定会连杀人心思都有,自己这次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