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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臣王千户原本就是个苏州府大户人家小厮出身,本名王勤。他机缘巧合攀上了王敬当干爹,才得到一个寄名锦衣卫千户领俸禄,并改名叫王臣。
与卑微出身相比较,王臣成为寄名千户也算是暴发了,但是在权贵满地走的京城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过出了京城,尤其是到了江南时,王千户才找到了一股耀武扬威的人上人感觉。
由于采办太监王敬极其重视这次差遣,容不得半点差池,而王臣担心节外生枝,便暂时没有在苏州府泄露自己的底细,免得别生事端,坏了干爹大事。毕竟以国人观念,一个人帮着外人残害乡里,实在是人神共愤。
再说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之间正是变化很大的时候,就算当年的一些熟人,也想不到王臣就是十年前的小厮王勤。
所以王臣等若是隐姓埋名,少了许多衣锦还乡的快感。不过看到十年前高高在上的大户主人们如今在自己的淫威下,纷纷卑躬屈膝的样子,仍然还是快意非凡。
其实除了王敬公公本人急着回京师向天子献宝,他的手下包括王臣在内没人愿意回去……在苏州府飞扬跋扈比在京师夹着尾巴的日子爽多了。
但王臣没料到,在今天有一干大户家奴把自己这堂堂的千户当成一条狗似的满街追打,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年前当小厮的岁月,浓浓的羞耻感挥之不去。
有这么几十家联合起来抗争,对搜刮进度形成了极大的阻碍。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两三个爪牙,于是王臣不敢擅专,连忙带伤跑到姑苏驿,向干爹王敬禀报了前因后果。
王公公没有像王臣所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合上眼睛仔细想了想,然后才开口道:“一个人能否站直,看的是骨头硬不硬。而一群人成龙还是成虫,全看有没有主心骨。
之前那些人面对我们不敢反抗,但昨日却敢动手殴斗,我料必然是有了主心骨,如此才能解释他们为何忽然暴起。”
“主心骨?”王臣口中念叨几遍,忽然想起什么:“这几十家都暂时聚集在公馆左近,也许是仗了公馆之势?”
王敬公公拍案道:“不是也许,而是一定!我乃奉旨钦差太监,谁敢轻易得罪我?若非有方应物暗中撑腰,那些乱民怎敢有胆量当街行凶!”
王臣又道:“从头到尾,并未看到那方应物出现,也没见他身边的随员出现。”
王敬若有所思道:“世上太多事情都是暗不见人,不一定非要当场现身!当然,方应物不愿露面,也算是表明了不想撕破脸……”
随后王公公便吩咐王臣说:“你打出我的钦差仪仗,去公馆拜访方应物!到了那里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也可当面责问方应物,就问他为何手伸得这么长,来干扰采办事务?看看他怎么回答。”
王臣对此不满,嫌干爹太软弱,抱怨道:“这次是我们被打了,传出去都成了笑柄,干爹还叫我忍气吞声上门去拜见方应物?这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王敬冷冷地望了王臣一眼,讽刺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觉得去拜见方应物还委屈了你?”
听到干爹这话,王臣心肝一颤,便不敢言语了。灰溜溜地出了门,便打出钦差采办太监的前导牌子,重新向阊门内钦差公馆而去。
有了这个仪仗,指明了是要拜会方钦差的,所以王臣在公馆街上避免了再次被群殴的命运。
一路无话,却说王千户到了公馆,递了名帖进去,不多久便有杂役引着王千户上堂等候。
等到一身官袍的方应物现身时,王千户微微吃了一惊,因为这钦差大臣实在是年轻!
先前王臣对方应物早有耳闻,毕竟方应物在京师实在太出名了,只是一直没有亲眼见过。虽然他知道方应物年纪不大,但猛然见到时,还是忍不住要吃惊一下。
一想到方应物这样岁数,却已经足够担当钦差大臣、与自己干爹平起平坐了,王千户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虽然王臣因为有机缘,得了个寄名千户,时常自诩年少有为。但与方应物比起来,实在不够看的,又想起自己的家奴出身,更是自惭形秽。
但有的人,心里越是自卑,面子上派头摆得越足,所谓色厉内荏也。王千户端着架子,淡淡地说:“你我都是从京师来的,各有任务,互相拆台不太好罢?
方大人你公然庇护这些抗拒乱民,可是坏了我们这边的事务,就算闹到御前去,也是方大人你的不是!”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拜了太监当干爹的狗腿子,也敢用“你我”这种并称的代词来与本官说话?方应物暗中鄙夷,但表面仍不动声色地说:“王千户言重了,拆台这话从何说起?即便与你们有什么冲突,也与本官关系不大。
其一,周边地产并非本官所有,有人愿买,有人愿卖,有人愿租,一切与本官何干?
其二,本官并没有邀请别人来附近暂居,有人情愿前来,也是别人的事情,此举不伤天理不犯王法,难道本官还能赶别人走人?
其三,他们心中存了什么不恰当的意图,或者误以为有什么好处,本官也管不到,莫非本官还要降尊纡贵,一一苦口婆心地对他们解释?那也太显得欲盖弥彰了。”
最后方应物总结道:“本官知道本街众人与你们打过一场,你们心有怨气也是正常,但还是不要血口喷人为好,本官绝对也没有叫他们去殴打你们。”
方应物仿佛头头是道,分条列缕地讲了一大堆道理,叫王臣哑口无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但他却还知道,方应物这说辞简直就是耍赖!
愣了半晌,在方应物连续喝了三口茶之后,王臣才应对道:“说破了天去,这事发生在公馆门前不远,方大人你总要给个说法。”
“你这说辞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图赖于本官!”方应物义正词严地驳斥道。
王臣也觉得自己有点赖皮,被方应物呵斥得有点羞愧……不对!事情怎么能这样?怎么成了自己耍赖?王臣立刻恼羞成怒,就要发作起来。
方应物便又口气一转,语重心长地解释道:“王千户有所不知,这些刁民一定聚集在公馆附近,我也没有法子,还能怎么办?
这些百姓眼巴巴地过来指望我,我就算碍于职责所限袖手不管,但也总不能还将他们强行驱逐罢?
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官员束手束脚,都要讲究个名声,有时候真的抹不开面子,该虚伪时还是要虚伪。实在不像你们这般,不受世俗之见羁绊,行事但凭本心,为人亦可快意,本官也羡慕得很。”
别人抬举自己,好听话人人爱听,王臣便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听方应物继续说:“刁民借此聚众成势,与你们大打出手,这也实在出乎我预料,并非我之本意也,还请王千户多多谅解。”
王臣刚才连连被方应物堵着,连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上。这会儿突然见到方应物口气软了下来,唯恐再出现被堵嘴的丢人现眼情况,便也就坡下驴,冷哼一声道:“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方应物叹口气道:“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次就算本官多有不是了,还请王千户回转王公公,彼此多多包容如何?”
见刚才还嘴硬的钦差大臣,最终还是说起了好听话,承认是自己有“不是”之处,王臣的心情忽然愉快起来。
什么钦差大臣、士林清华,一开始装模作样地嘴硬,最后还不是要被他这个出身卑微的千户折服?
王臣像是胜利者一般,颇为得意地抬了抬手,很高姿态地说:“你这话,我会向干爹带到。”
此后王千户便告辞了,等回到姑苏驿时,王臣如实将情况禀报给了干爹,最后自卖自夸道:“这次我不辱使命,虽然方应物一开始反复狡辩,但我一力折服之,最终还是叫那方应物服了软,算是为干爹你找回了面子。”
王敬闻言,气得脸皮发抖,狠狠地踢了王臣一脚,大发雷霆地喝骂道:“蠢货!蠢货!你被打了一顿,然后别人说一句本官多有不是之处,便轻轻松松地如此彻底了结?”
王臣一时间被骂得发懵,当场愣住了。
王敬又道:“我派你去是干什么的?不说要回一点补偿好处回来,至少也应当叫那方应物承诺,以后不再干扰我们的采办事务罢?
结果你这蠢货,从头到尾被牵着鼻子走,尚还不自知,最后只带回这样一句话?还他娘的得意洋洋,以为占了多大便宜!
明明是方应物理亏,胡乱干扰我们的事情,你这一趟去质问他,得到了什么实质好处?一两句软话算个屁,我能给你说一箩筐!”
王臣阴沉着脸,转身就往外走。王敬喝道:“回来!你要作甚?”王臣便答道:“我再去找那方应物!”
王敬又骂道:“去什么去,还不够丢人现眼的!你比那方应物,还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