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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安步当车前往得意楼,但距离毕竟不远,来的还是不慢。当他进入得意楼时,雅阁里已经布了若干菜肴,但尚未动手,显然是正等候他。
方应物与其余三人客气几句,为迟到表示歉意后,便入了席。他和张先生两个文人坐在一边,而唐管事和王德王员外则坐在另一边。
张先生文士风流,还叫了几个陪酒的粉头进来,一人身边一位,伴着众人吃喝说话。
方应物久不近女色,心里的骚动是不用提了,但他意志力还不错,将来到自己身边这位粉头拒绝掉了。
原因就是王德还在这里看着,他不但是王小娘子的父亲,还是自己乡亲中的长辈,方应物的脸皮还没厚到可以当着面与妓家调笑吃酒的地步。
吃饭与办事常常是结合在一起的,但一般饭局开始不是谈正事的时候,大抵总是在饭局结束时才会谈上几句主题。
即便等不到结束,那也要等到酒过几巡,席间众人都酒酣耳热的中段时候。否则的话,就显得有点不够含蓄,过于功利。
但在今天得意楼的雅阁中,王德就有几分心切,毕竟与布政使司陆府的这笔买卖太难得了,下次还有没有这种机遇实在难说。
所以席间四人酒过三巡后,王德主动提起了话头,向着负责采购事务的唐管事小心问道:“昨日帖子中,唐管家曾提到,贵府需要用到丝绸?”
唐管事不急不忙地说:“我陆家大小姐出嫁,当然要用得到各种绫罗绸缎,而且不是小数目。我家老爷发了话,嫁妆上绝不能亏了大小姐,失了陆家的体面。”
王德连忙道:“我王家的绸缎和绢纱都是上等,花色也好,在下敢向唐管家打包票,无论多少数目,情愿将本钱价格售与贵府,省出的利钱算是恭贺贵府大小姐出嫁。”
本来正与方应物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四书五经的张先生突然转过头,朝着唐过和王德说:“我突然想起一事,前几日听闻织造局对你们王家下了通牒,限期叫你们王家上缴贡物,亦或征发你们王家的小工去织造局服役。
那你们王家还能经营么?若因此误了陆府的大喜事,等到东翁雷霆之怒,那谁也担待不起!”
唐管事闻言故作惊讶,出声道:“竟有此事?事前我居然不知,故而才找到你们王家,若真如此,今晚就不该来了。”
王德一时语塞,织造局找麻烦这事是想否认也否认不了的,他支吾几声道:“两位不必为此担忧,只要交给我承担,包管不会误事,在下愿意写下契约!”
王德的想法很简单,如果自家到最后还是不能出货,那就找同行调一批货物来充数。至于赚不赚钱都在次要了,关键是要拿下这次生意。
方应物冷眼旁观,张先生和唐管事两人只不过是互相帮腔,估计最终目的就是引出织造局这个话题。
果然,又见那唐管事问张先生,“张先生你是明白人,你看如何?”
张先生沉吟片刻,“王员外说得确实不错,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稳妥起见,我看还是另找别家罢。”
王德着急了,正要说什么,但唐管事却先帮着他说了几句好话:“王员外这家名声很好,在北关外也是有名的。今夜一见,我看王员外为人也不错。一事不烦二主,这次若能定在王家最好。
其实织造局刁难人不是一次两次了,听闻老爷在镇守太监那里说得上话。张先生在陆府身份清贵,不如去与老爷进言几句,让老爷找李太监说几句情,免去对王家的刁难,岂不两全其美?”
王德心情一喜,向唐管事投了深深感激的一瞥,心里念了几句好,想着事后如何才能不亏待唐管事。
张先生却长叹一口气道:“你说我身份清贵,其实不过陆府豢养的清客而已,还不都是从陆府领银子的人?与你这样的管家有什么本质区别?
东翁出面去说情,那都是要欠别人人情的。须知银钱好还,人情却是最难还的,我这等身份哪有资格去说动东翁去欠别人的人情?”
这话貌似很是在理,唐管事一时无言,而后无奈道:“那就没办法相助了?”
王德见张先生左推右脱,不肯帮他去说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照这样下去,今天这次生意算是没戏了。
有织造局刁难的风险在,对方两人根本信不过自己。而且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值得让陆府消耗人情,帮忙自己渡过难关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这是正常人都有的理智想法。
毕竟杭州城里,做丝绸这一行的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找谁不是找?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真没必要吊死在王家这棵树上,换一家供应商就是,有的是商人来找。
正当气氛沉闷下来时,张先生忽然拍了拍额头,轻轻叫道:“有了!王员外莫急,此事或可还有转圜!”
王德正自叹最近走背字,闻言抬起头,又期待又担忧地听着张先生继续往下说。
张先生对着方应物笑道:“在下身份差了些许,自然不好向东翁张嘴,但有方朋友在此,却是个合适人选。只要方朋友向东翁张了口,请东翁出面与李太监说项,想必东翁不会拒绝!”
“他?有这个本事?”王德很不理解张先生这个提议。
刚才沉默半晌的方应物心里暗笑,自己果然猜测对了。今晚这两人一步一步的,到现在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大概从一开始他们就等着将话引到这里罢?还真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口去欠下陆大人的人情,然后就可以让自己回馈了。
咳嗽一声表示登场,方应物淡淡道:“张先生此语不妥,在下与陆大人素未谋面,半点交情也无,如何能与陆大人说话?”
张先生便提供了热情周到的服务,“如若不嫌弃,我可为方朋友引荐。”
方应物还是摇摇头,“不妥,不妥。在下区区一介寒儒,又有何德何能敢去劳烦陆大人!”
张先生大笑几声,很是盛情地称赞道:“方朋友何至过谦乎!汝乃名门之后,忠良之家,诗文也流传至杭州,广受赞誉,实乃本地名流也!
何况陆大人素来对方朋友及令尊欣赏得很,赞曰父子皆为本朝栋梁,所以方朋友但请放心,不必与陆大人见外。
而且王家此事,方朋友尽可去请托陆大人,想必陆大人是十分愿意为方朋友欠下人情的。如此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在旁边陪酒的女子眼前一亮,轻声问道:“方公子当真如此出色?张老爷你不会是夸大其词了罢?”
张先生假装怒意道:“好个小娘子,不信我的话么!其实半分也不曾夸大,这方朋友才华横溢,诗词也是出众的,将来迟早名动四方。”
那陪酒女子向方应物抛了媚眼,咯咯笑了几声,娇声道:“那今夜得遇公子,奴家实在三生有幸,也长了见识。”
张先生抬举方应物,王德心里滋味复杂得很,这待遇差得也太大了罢?这两人面对自己百般推脱,不愿沾惹麻烦事情,但他们面对方应物却极力邀请,换了另一副面孔!
唐管事等张先生说完,接上话道:“方朋友和王员外是同乡故旧,如今若伸手相助,谁能不夸一句仗义?想必王员外也定然是感激于内的!”
方应物洞若观火,这张、唐二人一吹一捧,不知不觉便架起自己出手帮忙,而且还有女人在旁边起哄,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如果不是自己提前勘破内情,心中早有警惕,在这连吹带捧情况下,说不定真要吃他们这套,拿着自己面子去请托陆大人。
一个正常少年人,在这种气氛下是很难把持住自己,很多冲动傻事都是这么做出来的……但他是方应物!
若自己去求了陆布政使,那就等于欠了他的人情,他再若有所要求,自己又怎好拒绝?
在图谋左布政使的关键时期,陆大人的要求必然都是令人为难的,实在不能轻易参与进去,弄不好便里外不是人。比如说,陆大人求他去与商相公说好话,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想到这里,方应物以猫戏老鼠的眼神环视一圈,起身道:“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必麻烦陆大人了。”
张先生很疑惑方应物的想法,“方朋友这是要去哪里?”
“回去休息!明日在下亲自拜访李太监去。”
唐管事愕然,张先生也愕然,如果方应物真有直接与李太监对话的能力,那又何必多此一举,通过陆大人当中间人去说情?
唐管事与张先生对视一眼,猜测这莫非是方应物虚张声势的技巧?
方应物轻又道:“前天我见到了李太监,那李太监亲口承认了许多,不用在下详细说明了罢?”
其实镇守太监李义没有承认过什么,方应物只是顺手在陆大人和李太监之间钉下一个楔子,不挑拨白不挑拨。
当然,方应物也不想彻底撕破脸,所以没有直接戳穿陆大人的把戏,保全了几分颜面。
今晚的主导张先生不禁疑神疑鬼,李太监到底承认了什么?难道方应物已经全明白真相了?
该死!这么重要的信息,他居然不知道!今晚完全是自作聪明,一招失算,满盘皆输!
敢情他和唐管事上蹿下跳的,全是被方应物看猴戏!这少年人也真够坐得住,最后能忍住不撕破脸点到为止,也真够把持得住。
眼看方应物头也不回,已经走到门口,张先生忽然也起身站了起来,高声道:“方朋友留步!在下还有一桩机密之事,请方朋友移步到僻静之所商议。事关重大,方朋友还是听听好!”
方应物转身看向张先生,发现对方神情严肃,不像是空口虚言。难道说,这才是今晚的正戏?
张先生心里也暗暗苦笑,如果第一套方案能摆平方应物,又何至于用第二套方案?这方应物真不是普通货色,须得全力以赴对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