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空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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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远离开不久,燕归就过来了。

任悠然看到她还有点儿惊讶,她们认识时间不久,哪怕一起去过京城一趟,也算不上熟,这人不会因为私事来找自己闲聊,过来只会是有公事。

燕归开门见山:“任队,我想要看看十年前丁忆的案子档案,方便么?”

任悠然没想到她提这个要求,但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调查这个案子?”

燕归点头:“是。”

任悠然看她表情认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丁忆的案子早就结了,而且判决都已经执行,当年被判定的‘凶手’都已经死了,说实话,这是个铁案。”

燕归:“但我们都知道这案子有问题。”

任悠然无奈道:“谁不知道呢?可当年是铁证如山。而且说难听点儿,我们所谓的知道这案子有问题,都不过是‘我觉得’这三个字,你明白么燕法医?”

燕归沉默了起来。

任悠然说得不错,当年的案子是铁案,而她们觉得有问题真的就是她们觉得,哪怕这么觉得的人不少,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们的“觉得”。

“重启一个已经是铁案的案件,需要绝对有说服力的证据才有可能,但我们现在没有。”任悠然看着燕归说:“我当然可以给你看当年的卷宗,这在我的权限范围内是可以做到的,但即使你看到了也做不了什么,除非你能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才能重启旧案。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连被害人的尸体都早已火化,那时候的现场也已经面目全非,沧海桑田,所有事都发生了改变,我们能做的事实在有限。”

燕归也看着她,她俩短暂的对视了几秒,时间不长,但两个人内心都产生了一瞬的波动。燕归是因为这从心底冒出的默契和怅惘,挺复杂的。而任悠然则简单许多,她就是单纯觉得燕归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熟悉,那种像是看着世间最信任的搭档的感觉,让任悠然无端心悸。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先看看卷宗再说,万一能找到什么新的突破口呢。”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淡,但就是让人觉得她铁了心打定了主意。

任悠然又叹了口气,说:“行吧。那我给你把卷宗调出来发你邮箱。”

燕归嘴角勾了勾,露出个很淡的笑:“谢了。”

“可别谢我。”任悠然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说:“我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私心也还是希望这桩旧案能有转机。”

那天在审讯室看到韩小枫痛哭的样子时,她们都起了恻隐之心,都希望当年真正的凶手能够落网,希望被害者能够瞑目。

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们也都知道。要想推翻一起已经确定的铁案,其中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她们需要新的证据,人证物证都可以,但她们很难找到。燕归作为法医,她最擅长的也进行不了,因为丁忆的尸体早已火化,她连重新验尸的机会都没有。

再说人证,当年相关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郑明路自己不可能说实话,申悟死了,他那个所谓的老师下落不明。现在唯一还在坚信真凶是郑明路的,只有韩小枫和严飞宇他们这些当年相关的受害者们。但他们的话全都只能算是臆测,根本做不得数,就像任悠然说的那样,全部都是他们“觉得”。

“试试看吧。尽人事听天命。”燕归淡淡说着。

她想着那天在监控室里,看到韩小枫痛哭时,顾以羡问了她一个问题:“病秧子,你说,韩小枫跟丁念,真的只是普通闺蜜这么简单?”

燕归当时说自己不知道,但她其实心里也有同样的猜测。

是什么样的感情让韩小枫把这份仇恨记了十年?她和丁念之间肯定是有爱的,而这份爱的成分到底是友情还是别的,可能十年前就已经失去丁念的韩小枫自己都无法给出明确的回答。

这之后任悠然又把申悟案的新进展跟燕归说了说,在听到郝时可能就是肢解尸体的那个人时,燕归愣了一下。

“我没想到是他。”

任悠然耸肩:“我之前也没有。”

燕归沉吟道:“他把花花公子的形象演的很逼真,姚队应该调查过他,他的行为符合他的人设,我们都没有起疑。”

任悠然:“但事实上,他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之一,处心积虑接近申悟,就为了一个报仇的机会。”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命运,它有时候很残酷,有时候也很离奇。

……

姚远第二天就带来了好消息,他昨晚熬夜把沿海别墅小区附近所有路口的监控全看了一遍,终于发现了郝时的车,在27号凌晨一点半的时候绕了一条远路又回到了沿海别墅。

任悠然立刻安排侦查小组去带郝时回来,顾以羡和姚远两个人带队。与此同时,检验科再次送来消息,他们提取了韩小枫的DNA做了比对,跟凶器上留下的皮肤组织进行了同一认定,确定是韩小枫留下的。

这可以说已经是最确凿的证据,任悠然高兴地拍了下桌子,立刻就要再次讯问韩小枫,但被燕归拦住了。

“先不急,等郝时来了两边同步进行吧。”

任悠然怔了怔。

燕归看着她,解释道:“我怀疑他们不是同谋关系这么简单。”

任悠然反应极快,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讶异地嘟囔:“不会吧……”

燕归道:“如果是同谋,应该会计划的更完美一些。郝时22点还去找过申悟,呆了一小时就走了,这个样子像是根本就不知道韩小枫会在那天动手。如果他知道的话,就不会多此一举去这一趟,因为申悟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死人,无论他们谈什么都没必要。唯一的可能就是,郝时那个时候根本还不知道两个小时之后申悟会死。”

“可他却在申悟死亡半小时之后又回到了别墅……”任悠然摸了摸下巴,“啧,他对韩小枫……不太一般。”

……

郝时被带到审讯室,他依然是一脸镇定的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警察把自己带来的事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反对。

同一时间,已经在看守所呆了两天的韩小枫也被带了过来,不过她没有被带到空着的审讯室,而是进了监控室,被顾以羡和燕归看着。

任悠然带着姚远进了审讯室,她没跟郝时客套,直接把一张照片摆在了他面前。

“案发当天晚上凌晨一点半,案发现场附近路口的监控视频拍到你返回了现场,去做什么?之前为什么撒谎?”

郝时都没看桌上的照片,淡淡说:“你们也没问我,我就略去没说,而且我走那条路,也不一定就是去了申悟家。”

任悠然料到他会这么说,也不在意,只是拿出另外两张照片递给他看,“我们的侦查员去你家之前已经申请了搜查令,在你家里找出了带血的菜刀和这个雕塑,现在已经送去检验科化验,只要同一认定出来,证明这上面的血迹属于死者申悟,那可就不是你轻描淡写一句‘不一定就是去了申悟家’能说得清了。”

郝时盯着眼前的照片,沉默着没有说话,眼镜挡住了他的一部分视线,让人捉摸不透。

监控室里的三个人都沉默,韩小枫手上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正抬头盯着监控室的屏幕,她紧握着双手,看得出十分紧张。

顾以羡站在她旁边,燕归则安静坐在一个角落里。

审讯室里沉默了好久,郝时不说话,任悠然也不催他,陪他在那坐着,等着他开口。

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郝时终于说话,他露出个看似轻松的笑,像是松了口气那样,说:“我其实应该把它们都扔了,但是我不能。”

任悠然问:“为什么?”

郝时耸耸肩,道:“这两个东西上面刻着我父母的名字,这个雕塑是我父亲做的手工,刀是我母亲的,她是个厨师。”

任悠然静静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是么?我已经把刀和雕塑都送去检验科,那个刻字是不是很多年前刻的,马上就会有答案。”

郝时听了这话立刻蹙眉,问:“你不信我?我有必要在这种事上跟你撒谎么?”

任悠然:“有啊。因为你要隐瞒你留下这两样凶器的真正原因。”

郝时立刻闭上嘴,他眼神猛地闪烁,难以置信的意味一闪而过。

任悠然看见了他的反应,全当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说:“那么你来说说吧,你都对申悟做了什么?在你之前,严飞宇承认了他拿绳子勒了申悟,但没勒死他。韩小枫承认了她给申悟的红酒里下了毒,但很显然,申悟没来得及喝。那么你呢?你做了什么?”

郝时垂眸沉默,像是在思考应该说些什么。

又过了很久,他像是泄气了一样,缓缓交代:“是我杀了申悟。”

任悠然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监控室里,韩小枫嚯得一下站了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里的男人。

站在她旁边的顾以羡没对她动手,只是出声提醒:“韩小姐,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别太激动。”

审讯室里的郝时继续说:“是我杀了申悟。我勒死了他,怕他没死透,又拿雕塑砸了他脑袋一下,最后把他肢解了钉在墙上,摆成一个十字架的样子。我是想让他忏悔!他应该赎罪!他犯下这么多罪行,必须付出代价!如果法律制裁不了他,那就由我们这些受害者自己动手!”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比平时快了许多。

他见任悠然表情依然淡淡的,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你看,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明明有罪的人都在逍遥法外,却偏偏抓着我们这些受害者不放。”

他说话带刺,但任悠然完全无视他的冒犯,反而问他:“你一点半才开车返回现场,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一点。”

郝时笑了一声,说:“警官,您当我傻么?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容许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误差,更别说半小时了。我就是一点半回去的,我本来是想直接砸死他,但是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被严飞宇那小子勒晕了,我就直接就着留下的绳子勒死了他,然后把他拖到椅子上,再拿雕塑砸了一下,最后剁下他的脑袋。”

任悠然问:“拖到椅子上干什么?不嫌麻烦啊?”

郝时:“麻烦也干了啊。当时可能是太兴奋,脑袋都发热,不管有没有意义的动作都做了,我也不知道把他拖椅子上坐着干什么。”

任悠然手中的笔在桌子一下下的点,她给了姚远一个眼神,对方立刻接收到,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文件,递到郝时面前。

与此同时,监控室里,燕归拿出几份文件给韩小枫看。

“韩小姐,凶器上的皮肤组织DNA和你的DNA同一认定一致,而且死者后背的衣服上留下了一个鞋印,经鉴定是属于一个37码的鞋,且排除大脚穿小鞋的可能。”说着,她看了一眼监控屏幕,又转过头对韩小枫说:“韩小姐,为什么郝先生要替你承认?”

韩小枫跌坐在椅子上,她咬着唇,不再看屏幕,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审讯室中,郝时戴着手铐的双手抓住桌角,他看看摆在面前的文件,又猛地抬头盯着任悠然,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什么意思?”

任悠然向后靠在椅子上,说:“没什么意思,把证据给你看罢了。”

“你说是你勒死了申悟,但凶器上检测出了韩小枫的DNA,却没有你的,你怎么解释?”

“还有死者衣服背后的脚印,属于一个37码的鞋子,不要告诉我你的脚能穿下37码的鞋。”

任悠然一连问了郝时好几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也懒得管他现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说下去。

“刚刚我问你的问题,你没有说实话,我来替你说。刀和雕塑上的字是你后刻上去的,为了给自己不扔掉它们找个理由。而你这么做真正原因是你要留着它们,如果有一天警方找上门,它们可以成为定你罪的证据。”

“至于你把死者拖到椅子上坐着,是你发现他被杀了之后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最先想出的办法。你想把他伪装成被钝器击打致死,所以你挪动了他的位置,伪装成坐在书桌前被你打死的样子。不过你最后好像放弃了这种说法,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比起伪装成别的死法,不如干脆自己承认勒死死者更稳妥。”

郝时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他看着任悠然,问:“警官,我傻啊?我这么做图什么啊?”

任悠然摇头道:“你不傻,相反,你非常聪明,你应该还教了韩小枫在面对警察的询问时应该怎么说吧?你应该告诉她,只要警察没有问到她关于勒死的事,她就全部说实话,不用有任何顾虑。她前两天在我面前的回答也确实十分完美,我当时都没有怀疑她,如果不是技侦的同事找到了决定性证据的话,我无法给她定罪。你教她的那些回答,因为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给她顶罪,所以只要她不交代勒死的事,她的罪就不会太重。”

她看着郝时的眼神有一些遗憾和叹息,这个复杂的眼神被郝时完整接收到,让他脸色一瞬间煞白。

“郝先生,我们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可以指认真凶,你现在继续说谎,也没有任何用处。”

郝时低垂下头,他双拳紧握,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看着摆在眼前的证据,脑中一片混乱。

燕归的视线从屏幕上收回,她低头看看垂头坐在那里的韩小枫,感觉她整个人都颓败了起来。

“韩小姐,你知道么?”

……

郝时原本姓解,他爸爸死了之后跟着他妈妈生活,为了躲避那些想让他父债子偿的人,他妈妈带他回了老家,改了随母姓。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子俩的生活确实平静了下来,但母亲一个人照顾他,要供他上学读书,家里之前的钱全都因为父亲的事赔了出去,母亲只能打好几份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

长此以往,就算身体是铁打的也撑不住了。郝时考上大学的那年,他母亲像是终于完成了夙愿一样,吊着的精气神骤然熄灭,很快就重病去世了。

郝时感受到母亲的身体一点点凉下去的时候,隐藏在心中多年的不甘和愤怒全部都燃烧成了仇恨,他知道父亲没有做过那些事,而他和母亲这么多年来的遭遇也全都是拜他人所赐。

一个早熟又聪明的男生,从那一刻开始把仇恨当成了人生的全部意义。

“我的目的是报仇,小枫也是,严飞宇也是,我们都是一样的。”郝时英俊的脸上染上颓败的灰色,他靠在椅子上,低声说:“人是我们谁杀的都好,他反正该死。警官,我说的对吧?申悟死在我手上,完全符合逻辑……”

“警官,你们但凡还有一丁点儿所谓正义,现在就不该在这逼问我,我都已经认罪了,你们该做的,难道不是去查郑明路吗?纠结我和韩小姐到底谁是真凶,有必要吗?”郝时冲任悠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怎么?郑明路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就不该得到制裁吗?”

任悠然平静地看着郝时,一字一字道:“有必要。我们要做的是找出真相,你们每个人都该付出跟自己行为相等的代价。”

郝时“啪”的拍了一下桌子,他整个身体前倾,狠狠瞪着任悠然:“说得好啊!现在跟我说要找出真相付出代价,那十八年前我父亲被冤死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十年前韩小姐的姐姐被害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严飞宇的爸爸被冤枉顶罪死在看守所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呢?!”

“郑明路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了吗?!没有啊!从来没有!他在逍遥法外,他在享受沾满鲜血的人生!你现在满口真相真相的,不觉得虚伪吗?!”

郝时双目赤红,细边的眼镜不再斯文,让他添上了病态的疯狂。姚远立刻冲过去按住他,他挣扎不过,被狠狠按回椅子上压着。

“干什么?老实点儿!”

任悠然挥手示意姚远松开他,而后说道:“关于你问的这些,抱歉,我给不了你答案。我并不是这两起案子的负责人,详情如何我并不清楚,这样说不是找借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因为不是我的案子,我无权代替别人说什么,但是申悟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我就要让它水落石出。或许你觉得很不公平,但这是我个人的价值观和信仰,我负责的案子我都一定会找出真相。”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燕归带着韩小枫走了进来。

郝时的眼睛瞬间瞪大,怔怔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韩小枫。

“你怎么……”

韩小枫没有看他,而是对任悠然说:“警官,我要坦白。”

“别!”郝时激动道:“小枫!不该说的别说!”

韩小枫咬咬牙,无视了他:“申悟是我勒死的。”

“韩小枫!”郝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们不是说好了……你答应过我,我不让你说的,你死也不会说吗!”

韩小枫低垂着头,她浑身颤抖,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忍看郝时:“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想替我顶罪?如果你告诉我,跟我说实话,我根本就不会同意!”

郝时怔怔看着她,韩小枫说得没错,他没有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告诉她,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他们认识三年了,接近申悟都有各自的目的,两年前互相了解到了对方的身份,他们开始私下接触。郝时从来没有告诉过韩小枫,他在长久的接触下对她产生了怎样的好感,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们都不配谈感情。

更何况,郝时明白韩小枫对丁念是怎样的心思,他清楚韩小枫不会回应他同等的感情。

韩小枫进审讯室之后,从头到尾没有看郝时一眼,她无法给他任何回应,她能做的只有自己坦白,让郝时不要替自己背负罪孽。

郝时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一盏熄灭的油灯,打理整齐的头发也散乱了下来,没了往日的神采。

……

郝时其实没打算在那天动手杀了申悟,案发的时候他已经到家了,是韩小枫杀人之后告诉了他,他才会在凌晨一点半重新回到现场。

韩小枫那天的计划被打乱,她原本的计划是下毒,她准备了红酒给申悟放在书房里,按照计划申悟是会喝下去的,但那天出了严飞宇这个巧合的意外。严飞宇先一步动手把申悟勒晕了,韩小枫凌晨一点再次回到现场查看申悟是否喝掉毒酒的时候,发现他倒在书房地上,桌上的酒一口都没动。

她当时有些慌乱,也猜到已经有人先自己一步下手。她在书房里思考的时候,申悟却不巧有了苏醒的征兆,韩小枫慌乱之下用他脖子上缠着的绳子勒住了他。男人垂死挣扎,韩小枫不得不用脚踩住他的后背顶着,双臂用上全力把他勒死。

这一系列的行动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直到申悟彻底断气,韩小枫手里握着绳子,等了好久,终于确认他真的死了。她像是泄气的气球一般坐在地上,心脏狂跳,她那时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慌乱是有的,但应该不多,更多的应该是终于报仇了的畅快,和一丝茫然若失。

等她完全平复下来之后,她想到应该跟郝时联系一下,这是他俩共同的心愿,她想告诉他。但郝时却没有她预料中的喜悦,他当时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韩小枫差点儿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过很快,郝时便像她设想的那样表达了自己的喜悦和激动,并且提出要和她一起制造混乱的现场从而迷惑警方的调查。

其实韩小枫是无所谓的,她一心想着为丁念和丁忆报仇,至于报仇之后警察会不会查到她头上,以及她自己有怎样的下场,她并不在意。

但郝时十分执着地告诉她:“小枫,别忘了,我们的目标还有一个郑明路,至少在杀死郑明路之前,我们绝对不能被抓住。”

郝时的话最终说服了韩小枫,他从严飞宇的意外介入中获得了灵感,让韩小枫先行离开,他则回到现场进行之后的布置。

那个时候的韩小枫被郝时忽悠住了,她没有往深了想,如果她当时仔细思考的话,就会察觉到异常。原本清白的郝时特意去现场制造一番假象,并不会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让警方无从下手,而只会让他自己也成为戴罪之身。

郝时从家里拿了雕塑和菜刀去了现场,他先是把申悟拖到椅子上坐好,试图伪装成被钝器击打的假象,但做完之后才想到尸体脖子上留下的勒痕是最好的死因证据。于是他绕了一个弯,给自己想好的台词是勒死他之后又拿钝器击打后脑,确保他死透了。

那个时候他已经打好了主意,他不能让韩小枫背上杀人的罪名,他想替她顶罪。至于郑明路还活着,他也已经计算在内,他不会让他再活多久,他已经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

……

韩小枫被姚远带了出去,郝时也要被带去看守所,离开之前,任悠然叫住他。

“我们队里新来的法医,她前两天管我要丁忆案和你父亲那个案子的卷宗。”

郝时的脚步顿住,没回头,只站在那听着。

“可能我们出现的有点儿迟,但是我们也想试试。你父亲的案子,那时候郑明路身边除了申悟之外,还有一个律师,这个人现在下落不明,你调查了郑明路和申悟这么多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现在在哪儿么?”

漫长的沉默之后,郝时淡淡说:“我不知道。”

说完,他没再理会任悠然,连头也不回,跟着看押的警察离开。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郝时眼皮垂着,握紧双拳。

他从不指望这些警察,他既然做好了认罪的准备,又怎么可能没有处理好郑明路的事呢?他扯了扯嘴角,郑明路,他会跟申悟一样,死无全尸。

……

案子破了,任悠然闭关写了一天报告,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觉得颈椎都不是自己的了。她想约顾以羡一起去按摩,却被姚远那帮小子堵住,叽叽喳喳问庆功宴的事儿。

任悠然头疼:“你们定日子定地方。”

姚远立刻跳出来:“报告队长,我们已经想好了,下周末,在海边办个烧烤趴!”

任悠然看他一眼:“海边,你不嫌冷啊?”

姚远:“报告队长,下周末已经是三月份了,春暖花开,就算是海边也没那么冷了。”

任悠然懒得管,揉着脖子道:“行,就这么定了,地点你们提前订好,记得开发票,我得跟局里报团建费。”

“好的队长!”末了,姚远又凑到她面前,贼兮兮地笑:“队长,您上次答应说聚会要带嫂子出席……”

任悠然揉脖子的动作停住,她掀起眼皮看看姚远,想起自己确实答应来着。

“我回头问问她档期。”

“耶!”一帮大老爷们儿不顾形象地在那狂欢。

任悠然脸一板:“都干什么?这是在局里!要造反?”

众人立刻小声:“耶……”

任悠然翻了个大白眼,轰他们走:“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这碍眼。”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把队员们轰走,任悠然去顾以羡办公室找她,顺便通知她团建的事儿,结果扑了个空,那人不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她想了想,决定先去7楼技侦通知燕归。

结果让她吃惊的是,她在技侦的大实验室看见了顾以羡。这会儿燕归正穿着白大褂在大实验室里摆弄实验设备,她背对着门坐在那里,顾以羡闲人似的靠在桌子上看着她忙活,时不时说两句话,看上去像是在问实验的事。

顾以羡的视线一直在燕归身上,燕归虽然注意力在实验上,但也时不时会抬头跟她对视一眼,两人不知道谈论什么,顾以羡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任悠然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点儿恍惚,尤其燕归此刻背对着她坐在那,那背影让她更恍惚了,就像是产生幻觉了一样。从前的画面浮现在脑中,和眼前这一幕重合在一起。楚言去做卧底之前,也是这样坐在实验室里摆弄一起,顾以羡就这样靠在桌子上陪她,两人有时候一下午都说不了几句话,但静谧的空气中都是甜蜜。

任悠然闭上眼睛甩了甩脑袋,她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会想起楚言的事?尤其把燕归想象成楚言就更是离谱,总不能因为她俩都是法医就把燕归当替代品吧!

但是……任悠然的视线又落到燕归身上,她从认识燕归第一天就觉得了,这人的背影跟楚言真的很像……身高和身材也是……任悠然打了个哆嗦赶紧住脑,止住了自己危险的想法,都说了不能把燕归当楚言的替代品,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脑补?

她在门口站了好久,顾以羡是对着门这边站的,虽然她一直偏着头看燕归,但还是很快就察觉到了任悠然的存在。

“悠悠?”顾以羡抬头看过去。

燕归听到她的声音,也转过头去看,正看到任悠然杵在那。

任悠然顿时有种自己在偷窥被抓包的感觉,虽然这实验室整个都是玻璃墙,没什么偷窥不偷窥的吧,但她就是莫名尴尬。

推门进去,任悠然摸摸鼻子,清清嗓子:“燕法医,咱刚破了案子,队里要举办庆功趴,下周末。”

燕归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顾以羡抢先问任悠然:“你怎么不问我去不去?”

任悠然没忍住白了她一眼:“你还用问?你哪次没去?”

顾以羡抱着胳膊挑眉道:“这次燕法医去我就去。”

任悠然:“???”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转,不对劲,这感觉实在太不对劲了。

燕归怔了怔,然后立马点头:“我会去的。

顾以羡也不犹豫,跟着同意:“那我也去。”

任悠然:“……”

……

冬去春来,日子进入三月,天气如预料般回暖。一二七案结束之后,滨河市局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姚远按照任悠然的吩咐找了一家沿海的别墅轰趴馆,原本定在这周六3月7号去聚餐,但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这个聚会不得不延期。

“老大,接到报案,郑明路失踪了!”

姚远冲进办公室汇报的时候,任悠然正百无聊赖在那转椅子,一听这话直接弹了起来。

“怎么回事?”

姚远脑门上直冒汗:“不知道,他手下的保镖报案的,说就是昨晚的事,人从别墅里凭空消失的……”

“放屁!”任悠然拍了下桌子:“神特么从别墅里凭空消失,怎么消失的?变成蝴蝶飞走了?!”

姚远蹭掉脑门的汗:“他有几个保镖都受伤现在在医院,出事的时候他有四个保镖就在院里看守。”

任悠然难以置信:“四个保镖在院里还能让人凭空没了?郑明路请的保镖都是演员吧?”

姚远也是一脸无语:“但是他保镖就是这么说的,咱们去医院再问问?”

“去!现在就去!”任悠然抓过外套披在身上,继续安排:“让技侦去郑明路家看看,以羡跟着技侦一起。”

……

郑明路家现在已经拦上了警戒线,燕归和顾以羡进去的时候遇到拎着现场勘查箱出来的江望,三人打了个照面。

“燕老师!”江望小跑两步过来跟燕归打招呼。

燕归冲他颔首:“痕迹都提取完了?”

江望:“是!提取到了几个鞋印,这个歹徒有点儿大意啊,他虽然戴了手套,但是鞋什么都没注意。”

看他这样兴奋,痕检应该收获不小。

燕归让他先回局里了,自己跟顾以羡一起进了郑明路家。

院外的大门没有破坏痕迹,但别墅楼的门有。燕归戴上手套蹲下来摸了摸,别墅的门锁整个卸了下来,耷拉在门上,摇摇欲坠。

顾以羡也凑过来看,啧声:“这手劲儿挺大。”

燕归歪头看看她,问:“跟你比呢?”

顾以羡盯着坏掉的锁看了看,摇头道:“说不好,这种程度我也能做到,而且主要靠腕力巧劲儿,说不好力气大小。”

燕归站起身往里走,说:“照郑明路保镖的说法,出事的时候四个保镖就在院里,都没看到有人进来,那凶手堂而皇之破坏了门锁,进去之后又大大方方把人带走,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为什么没被人看到?”

顾以羡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看就是那几个保镖瞎掰!他们要是都在这站着,大活人破坏了门进来还没察觉,那就成灵异事件了好吧。”

燕归不置可否,她不信什么灵异事件,事情一定是人干的,只是方法需要调查罢了。

郑明路昨晚失踪的时候就在一楼客厅里,她们进来之后直奔现场,地上只有一点喷溅血迹,不多,可见歹徒昨晚下手力道不重。

“看来是打晕了带走的。”

燕归蹲下盯着血迹看了看,顾以羡则在整个别墅里转了一大圈,回来的时候燕归还在现场附近。

“够干净的啊,除了中心现场这些鞋印之外没别的了。”

燕归:“歹徒根本没往别的地方去,他进来就一个目的,袭击郑明路然后带走,简单粗暴。”

顾以羡问:“会是什么人?郝时和韩小枫他们都在看守所,不可能再作案了。”

燕归没立刻回答她,而是趴在地上伸手在电视柜下边摸,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呢?”

燕归使劲儿往里伸手够,半天之后才退了出来,右手摊开,手心上多了一枚戒指。

顾以羡凑过去看,这戒指戒环是银的,上面的戒托和钻石都不小,钻石的形状是个字母。

“这是……T?”

燕归看着戒指出神,半天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