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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暗门作对。”
乾泰殿暖阁,尹开阳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微笑盯着谢云。
谢云直勾勾回视,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来。
没人注意到禁军统领瞳孔涣散、神思恍惚,即便是离他们最近的尉迟元谕等人,也只能看见他们两人都不开口,彼此对峙而已。
这诡异的静寂保持了足足数息工夫,尹开阳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随意地转向皇帝:“陛下,关于十二金人,臣的意思这几天来已经很清楚了……”
谢云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然而就在这时,注意力一直落在这边的单超似乎发现了异状,突然在周遭意外的目光中越众而出。
尹开阳猝然中断了正对圣上说的话,回头意欲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单超伸手就果断地抓住了谢云的手腕!
内力从他掌心骤然打入谢云经络,滚烫的气息瞬间涌进四肢百骸,将谢云的神智从幻境中重重一拉!
“……!”
谢云瞳孔骤然缩紧又张大,那口吊在喉咙里的气登时吐了出来,整个人神智一清,骤然望向单超:“你……”
“——怎么?”尹开阳突然含笑打断了他,问:“谢统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问这句话的同时,他眼底又闪现出了那诡异变幻的一星白光,这次却极其狠辣地,直直地投向了单超!
尹开阳对单超没有对谢云那么客气,如果说刚才只是威慑的话,现在这一下就堪称是杀人不见血了。
出乎意料的是单超反应却跟常人完全不同。他几乎当即就正面对上了玄武印镜花水月的法力,但意志清醒、毫无撼动,甚至上前一步半挡在了谢云身前,语调冰冷中带着警告:“尹掌门,在圣上面前如此肆意妄为,不太好吧?”
“……”尹开阳面上掠过讶异,上下打量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单禁卫。”
谢云于袍袖下倏而反手按住单超:“别看他!”
单超却没有动,尹开阳眨眨眼睛笑了起来。
“多谢提醒,是在下唐突了。”尹开阳竟然很洒脱地拱了拱手,颇有深意道:“单禁卫果真名不虚传……看来阿云挑人的眼光,确实一向都还不错。”
众人都不明所以,但一个谢统领已经很邪乎了,尹开阳比谢云更邪,当下也没人开口发声,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无甚大事,我看单禁卫年少英才,心中有感而发而已。”尹开阳转向狐疑丛生的皇帝,欠了欠身笑道:“刚才说到金人的事,臣的意思在这三天来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遥想秦始皇销天下之兵而铸金人十二,方才有了万世一统的功绩和封禅泰山的荣光;陛下如今东巡泰山,和始皇当年的行程如出一辙,因此获得天人感应,梦见了十二金人;臣以为,这是上天暗示陛下效仿销兵旧事的意思。”
话音刚落地,暖阁中登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皇帝用力咳了两声:“无妨,尹爱卿继续说。”
尹开阳颔首,对周遭质疑的群臣视而不见。
“臣执掌暗门多年,当初虽然离开京城,蛰伏于江湖,但对陛下的耿耿忠心却从未减少过半分。这次听闻陛下东巡,便令人沿途开路并随行护送,因此听到了乡野中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
他略微顿了顿,虽然嘴里说着耸人听闻,面具下那半张脸上悠闲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臣听人密报,一群平素挑衅滋事、擅自开山立派,号称是武林侠士的江湖人,竟打算趁着封禅大典这一千古难逢的盛事,在泰山举行什么‘武林大会’,推举所谓的‘武林盟主’。”
“各位同僚有所不知——”尹开阳估计也觉得同僚二字十分有趣,笑了下才继续道:“这武林盟主,据说是整日动刀动枪的江湖人士集体推举出来,可以号令四方甚至调动民间武装的人物。而这群人竟想在陛下巡幸泰山的时候集会比武,如同私下又设立了小朝廷一般,其狼子野心,也就不用多说了。”
群臣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资历最深的尉迟元谕皱着眉头开了口:“那尹掌门的意思是?”
“与其日夜防范,不如销天下兵。”尹开阳诚恳道:“臣对陛下建议,都抓起来杀了吧。”
“什么?”
“胡闹!”
“怎能如此简单粗暴,此事岂是儿戏?!”
暖阁中反对声登时四起,连武后都忍不住带着劝阻之道:“陛下……”
“安静!”皇帝不耐烦道:“谁有异议,一个一个站出来说,满堂喧哗像什么样子?!”
“臣对江湖民间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八山正派、四大名门,少林武当崆峒峨眉等都是自古以来传承已久的武林大派,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必然都是名宿元老,怎能统统抓起来杀了?”尉迟元谕再也忍不住,话里透出了明显的责备之意:“朝廷贸然使出如此狠绝的手段,必定会引发更剧烈的动荡,尹掌门此言绝不可取,圣上三思!”
尉迟元谕的劝阻实乃老成之言,但皇帝已经与尹开阳足足对谈了三天,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照爱卿所说,难道朕还怕了他们,还得供着这帮江湖侠士不成?”
“东巡兹事体大,万事都需小心谨慎,一切都要以圣上的安危为先!”宇文虎也忍不住开声道:“即便圣上真要处理,也需徐徐图之,怎能现在就立刻斩尽杀绝?!”
他话音没落,就被尹开阳不疾不徐地堵了回去:“侠以武犯禁,放任这帮人在泰山开什么武林大会才真是对圣驾的安危造成了威胁,若不趁此机会一举解决所有问题,日后再想下手可就难了!”
暖阁中喧闹四起,皇帝铁了心站在尹开阳那边,和主张小心行事的朝廷重臣们吵成了一团。
单超却紧抓着谢云的手,半挟半扶地向角落里退去。他手劲极大,谢云被迫跟着走了几步,只听他低声问:“你没事吧?”
“……”谢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花水月。”
“什么?”
“玄武秘术,镜花水月,就是尹开阳刚才欲置你于死地的那一眼。”
单超心说听着倒像是高深心法,但我可一根毫毛也没掉啊,这玄武秘术该不会时灵时不灵吧?
“无欲无求、心志刚毅的人很难中招。”谢云停了停,语气中带着几分疲倦的讥诮:“……算了。”
他向后看了眼,只见堂上两方人马还在争执不休,唇角便嘲讽地挑了挑,挣脱了单超握着自己的手,转身欲往回走。
然而他刚迈出脚步便只觉手腕又一紧,转脸只见单超皱起了眉:“你去干什么?”
谢云一指几个脸红脖子粗的武将:“——你觉得这帮废物干得过尹开阳?”
单超深深盯着他,问:“干不过又怎样?”
“干不过,圣上就会按尹开阳说的那样发兵围剿武林大会,把名门正派杀个片甲不留,神鬼门真正千秋万代一统天下,日后你我就得管尹开阳叫武林盟主了。”谢云不耐烦地反问:“你觉得那场景会怎样?”
这话换作此刻暖阁中任何一个大臣来听,都会当场不寒而栗,然而单超只摇了摇头,注视着谢云的眼睛,似乎有点挣扎又期盼。
“但即便他千秋万代,一统天下……”单超缓缓地、极其低沉地道,“即便他权势熏天,又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们远走天涯来过自己的日子,任凭外面再腥风血雨,哪怕他弑君登基称帝,又能跟你我有什么关系呢?”
谢云没反驳他,甚至没有露出惯常的带着讥讽和刻薄的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他周身肌肉才微微松下来,极为细微而深长地叹了口气。
“你这辈子应该都不会中镜花水月的招了。”他自嘲道:“我挑人的眼光,有时候也真是错得彻底。”
“……妄起干戈极为不智,不仅影响圣上的后世英名,更直接威胁到了圣驾在泰山的安全!恕臣实在不能同意尹掌门的提议,万请圣上明鉴!”
尉迟元谕掀衣就跪,身后各位大将军情急之下有样学样,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
皇帝终于不言语了,扬起头把脚下这黑压压一片紫服金带的脊背扫视了个遍,才吝啬地给出了几个字:
“既然如此,朕也不是不可以后退一步……”
所有人一喜,但紧接着就听皇帝问:“尹爱卿,你还有什么主意吗?”
尹开阳不慌不忙,显然是早有准备:“回禀陛下,有的。”
“哦?说来听听?”
谢云冷眼看他们唱双簧,果然只听尹开阳从容道:“不滥杀也可以,还有一法能轻易制住这帮无法无天的江湖侠客,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但从小生活在世家大族里,各种手段都见多了的宇文虎心中一跳,抬起了头来。
“武林盟主一职既然如此重要,就不能让它流落在民间,被心怀叵测之人所把持,进而对朝野造成威胁——若是我暗门以江湖身份去参加这一届武林大会,并夺得盟主这一权柄的话,从此江湖武林名门正派皆可归顺朝廷,孤勇好斗之士也可以为陛下所用了。”
“当然,暗门以一己之力挫败武当少林、崆峒华山等武林名宿的联手是不现实的,因此也需要朝廷拨军予以协助。”
尹开阳在周遭一片哗然中顿了顿,饶有兴味地问:
“各位大人觉得,跟刚才统统抓起来杀掉相比,这个法子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