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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蓦地醒转,望着头顶绣着桃花的帷帐怔然许久。右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胸口。巨大的仿佛能将她撕裂的疼痛仿佛犹在。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了。
她想活下去,想回去见自己的爹娘。不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难过。
她翻身坐起。哭解决不了问题,她得振作起来想办法才行。
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聂轻寒和赵余说完话从外走入,见她坐在床头,有些意外:“醒了?”
她“嗯”了声。脑中蓦地想起自己先前在他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她不由红了脸:丢死人了,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竟在他面前情绪失控至此。
聂轻寒见她眼睛兀自红彤彤的,心头酸软:“饿了没?太白楼的席面送到了,我让阿桃进来服侍你起身?”
“不必。”她摇了摇头,攥住他袖角问道,“聂小乙,羊皮册子被你销毁了,有没有剩下残片?”
聂轻寒一怔,没有马上回答。
年年原是不抱太多希望,见他模样,心知有门,眼睛微亮:“你把残片还给我好不好?”有残片,说不定就有办法联系上系统。她离开不了这个世界心急如焚,系统联系不上她又何尝不急?
聂轻寒沉吟不语。
年年顺着他的袖角往上,玉白的小手攥住他小指,轻轻晃了晃,露出乞求之色:“聂小乙,求你了。”
她向来高傲,上一次求他,还是想要让福襄假死时。她就那么害怕幕后之人?
他不该心软的,然而,想到她先前哭得仿佛天崩地裂的模样,终是不忍。淡淡开口:“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册子有问题?”年年眼神游移,正要开口,他截断她道,“年年,我要听实话。”
年年对上他乌沉沉的眼眸,心头生悸,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许久,怏怏地点了点头。
他问:“那册子究竟是什么,你从哪里得来的?”
年年咬了咬唇:“我不能说。”
他问:“连我也不能?”
年年娥眉轻蹙,欲言又止,玉白的手指不知不觉攥紧了他的小指。
聂轻寒又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回它的碎片?”
年年软语道:“聂小乙,你不要问了好不好?我真的不能说,可也不想说假话骗你。”
他望着她温言软语的模样,沉默许久,低低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年年对上他神情难辨的幽黑凤眸,有些恼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不疾不徐:“等你愿意信任我,等你将我放在心上。”
年年不满:“我什么时候不将你放在心上了?”从她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就是她唯一关注的对象,整整九年,时时刻刻想着他的未来,生怕他的锦绣前程受到影响,这都不叫放在心上,什么叫放在心上?
“年年,”他轻唤,望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心中生涩:哪怕马上要当母亲了,她依旧还是那般懵懂。他忽然不想这么含糊下去了,反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慢慢拉起,按在他的心口,问道,“感觉到了吗?”
扑通,扑通……手下的心跳快速而有力,一下一下地震动着,越来越快。年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想要缩手。
他用力按住她的手,不容她逃脱,目光牢牢锁住她,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你的心,会这样为我跳动吗?”
聂小乙他……年年玉手一颤,热血上涌,顿时呆若木鸡。
*
秋去春来,时光如梭,杜鹃花开时,京城四月的第一场春雨也如期而至。
七条胡同尽头的小院中,芭蕉绿了,海棠红了,处处春意盎然。
聂轻寒在西山的别院早在年前就置办好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能泛舟垂钓,四时景致绝佳。年年大老远地坐车去看了一回,却嫌弃新漆的房子有股味儿,不肯搬去,宁肯依旧窝在这处小小的宅院中。
这点小事,聂轻寒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自那日他向她挑明心意后,他待她的态度又大有不同,连天工坊也不大回了,陪着她一起住在了这边。以为亡妻服丧之名,深居简出,白天读书,晚上亲自照顾她。年年躲也躲不开,拒也拒不了,又怕加剧他的心灵损伤,不敢恶语相向,欲哭无泪。
系统当初说聂轻寒对她仇恨值下降,是因为以为她爱上了他。所以,她一直觉的,聂轻寒之所以对她这么好,是出于对她的“爱”的回报。任务者不能与任务对象产生不必要的感情纠缠,否则,会遭到法则的反噬。因此,她回来的第一天,就向他申明了她不喜欢他。
那时,他似乎接受良好,甚至没有衔恨,愿意帮她假死,她也就安心了。却没想到,一转头,他就扔下一个惊雷,向她挑明了心意。甚至还想索取她同等的回报。
年年要疯了:她那么坏,对他那么不好,他究竟看上了她哪儿?说好的狠心绝情的男主呢?这破文,难道不仅要崩剧情,还想崩人设?
若是在现实世界,有这样一个男人对她一往情深,她做梦都能笑醒。可现在偏偏是在任务世界,他的一往情深简直像悬在他们头顶的一把利刃,一不小心就能叫他们万劫不复。
最悲惨的是,他拿交还任务手册残页相威胁,她甚至不敢干脆利落地拒绝他,告诉他门都没有,她不可能爱上他。以聂某人的小心眼,万一他一怒之下把残页也毁了怎么办?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年年心中的悲伤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日子却还要继续过下去。
这日,聂轻寒接到滕远舟的传信,说延平帝召他相见,秉笔太监郭直亲自在天工坊等他。他关照阿桃几个好生照顾年年,匆匆回了天工坊。
年年没有在意:聂轻寒不愿认父,延平帝对这个儿子却是放在心上的,每月总要召见一两回。当然,两人的关系暂时还不为外人所知,延平帝是以福襄夫婿的名义召见他。
年年的身子已经很重了,她丰润了一圈,这会儿正扶腰站在临窗的大炕边,让锦衣坊的师傅帮她量身。马上就要生产了,肚子一日大似一日,从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她得多备几身换洗的衣物。
原本,这些只需家中的丫鬟做下,无奈阿梨阿桃两个的女工都不怎么样,做得又慢,她没法子,还是找了成衣铺的师傅。
前不久,她才刚找锦衣坊做了一批小衣裳,对她们的手艺颇为满意。
掌柜娘子记下尺寸,收拾好年年画给她的衣样图,笑着告辞。走出门不远,忽然有人叫她:“这不是锦衣坊的祝娘子吗?”
掌柜娘子抬头看时,却是一辆马车冒着细雨停在胡同口对面,里面探出一个眼熟的小丫鬟来:“祝娘子是要回铺子吗?正好我们姑娘也要去,正好捎带你一程。”
掌柜娘子记起她是武威伯府六姑娘的丫鬟,喜出望外:“多谢六姑娘和这位姐姐了。”
车中果然坐着武威伯府的六姑娘梁季婉。掌柜娘子笑盈盈地向她行了礼,梁季婉倨傲地点点头。丫鬟和掌柜娘子寒暄:“祝娘子又接了哪家的好生意?”
掌柜娘子笑道:“是守静居的娘子,马上要生产了,重裁几件衣裳。”
梁季婉原本漫不经心的,闻言眉心重重一跳:“守静居哪来的娘子?是服侍的丫头吧。”
掌柜娘子摇头道:“六姑娘说笑了,那娘子美貌无比,气度不凡,和聂公子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怎么可能是服侍的丫头?”就是性子有些古怪,每次见她时都会戴上面纱。可光是那如画的娥眉,水汪汪的杏眼便能看出,那位娘子真真是位大美人。
梁季婉脸色难看,满脸不敢置信。
这大半年,她惦念着聂轻寒续弦的人选,时常会去天工坊,想着能与聂轻寒来个不期而遇,表白心迹,却一次都没遇见过对方。她原本以为,对方是在家中足不出户,闭门读书。直到前两天无意中听到出来喝酒的滕远舟和冯多侠谈论,聂轻寒已经很久没有回天工坊了,有消息也只让赵余传递。
他不在天工坊,又会在哪里?
梁季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七条胡同,不死心地来七条胡同碰运气,看到掌柜娘子从胡同里出来,她也是试上一试。不料竟听到这样爆炸的消息。
守静居中有个女人,还是个快要生产的女人,算算时间,应该就在福襄坠崖前后有的。她一心倾慕的良人,表现得对亡妻一往情深的良人,竟在这里金屋藏娇。
梁季婉面容扭曲,指甲抠进了车壁:她辛辛苦苦,封堵聂轻寒娶他人为继妻的可能性,没有料到,他竟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养了一房外室。
贱人,贱人,贱人!
梁季婉恨得心都在滴血:怎么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自甘堕落,蛊惑聂公子,给他做外室,还不要脸地怀上了孩子。她绝不会放过这个贱女人。
她目光阴冷地看向掌柜娘子:“祝娘子,有件事要你帮忙。”
傍晚时分,雨势越发大了。年年无法出门,懒洋洋地翻看祝娘子新送来的小衣服,小小的衣裳精致可爱,衣料柔软,看着便招人喜欢。
巧姑过来问什么时候摆饭。
年年看了看天色,有些拿不准聂轻寒来不来得及回来,想了想道:“再等等吧,让赵余去打探一下消息。”延平帝想来不至于让聂轻寒冒雨赶路,就不知是会多留他一会儿,还是冒雨送他回来。
巧姑应下,又劝道:“夫人先吃点垫垫饥吧,您现在可不经饿。”
话音方落,年年只觉肚中一动,她“唉呀”一声,伸手覆在那处,惊喜道:“他又动了。”
巧姑笑道:“小公子也赞同奴的话呢。”
年年抿着嘴笑,笑着笑着,眼中又闪过黯然。
刚刚有孕时,其实她并没有多少真实感,可随着小生命一日日在她腹中成长,渐渐会动,会拳打脚踢,她的心中渐渐生起了一种恍惚的奇妙感:这是她的孩子,她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亲人。
可她实在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注定无法陪伴他长大。
如果她能得回手册残片,联系上系统,便会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不能,等到任务期结束,她的性命也就永远结束了。
年年一下子没了胃口,摇了摇头道:“等爷的消息吧。”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砰砰的敲门声。
巧姑讶异:“这下着大雨的,谁会来啊?难道是爷回来了?”
外面老赵头隔着门缝看了眼,“咦”了声,打发阿梨过来禀告道:“是锦衣坊的掌柜娘子,说刚量的尺寸记在纸上,不小心被雨淋坏了,要重量一遍。”
年年皱了皱眉:“让她进来吧。”随手戴上了面纱。
不一会儿,掌柜娘子就过来了,身边还多了个为她打伞的小丫鬟,眼睛直愣愣地看向年年,目露震惊。年年不悦地扫了她一眼,那小丫头似被吓到了,忙低下头。
掌柜娘子满脸不好意思:“都怪我一时疏忽,倒要多劳烦夫人一回。”
年年道:“下不为例。”
掌柜娘子额角冒汗,点头如啄米:“是是是,下次再不会了。”
等到再度送走掌柜娘子,聂轻寒那边的回音也来了。延平帝召了翰林院掌院吴仲麟和文渊阁大学士廖眀修几个与他辩论经义,留他在宫中,今夜不回来了。
晚间,年年睡在床榻上,辗转难眠。自从聂轻寒搬来这里,两人夜夜同榻而眠,那时她觉得不自在,这会儿忽然独自入睡,竟有些不习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正要睡去,蓦地一声锣响远远传入。她骤然惊醒,便听到外面一片鼓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