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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美国西海岸南加州的洛杉矶,有许多人更愿意称呼它天使之城、梦想之城、繁星之城——
几乎恨不得用所有美好的词汇将它堆砌。
这里有着终年明媚的天气,夏季享受日光,冬天享受温暖。它有着重峦叠嶂的圣盖博群山,壮阔的太平洋海岸,风情多样的美食沙滩……足以每一位曾旅居的过客终身难忘。
宁佳书抱着冲浪板从海边回来,赤脚踩在沙滩上,脚底很快沾满了细小的沙子。
“Hey,Ning!”
有穿吊带背心五官精致的几个拉丁裔冲她打招呼,招呼她过去玩沙排。宁佳书咧开笑容,露出细白的牙齿,远远挥手,指了指冲澡那边的水龙头,示意拒绝。
她才放下冲浪板,立刻有人过来接住,在旁准备好乳液防晒和擦干的大毛巾。
是季培风家里的佣人。
尽管再来多少次,宁佳书还是不大习惯被人这样事无巨细的服务。
宁佳书跟她道了谢,打开水龙头,站阳光底下将头发和身上的沙子、泛咸的海水味都冲洗干净。
洛杉矶夏季的白天很长,到了傍晚阳光也仍然滚烫。
排排高大细长的棕榈树立在远处,刮来的风带着大海特有的清新潮湿,能远远闻见的烤肉的香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饿吗?”季培风从凉伞那边过来,亲自接过毛巾交到她手上。
“还不饿。”她只胡乱擦了一下,便又递还给那白人,“太阳这么大,一会儿就晒干了。”
“你从前很在乎会不会被晒黑的。”
季培风笑起来,“我记得那年你刚来洛杉矶改装训练时候,每次来海滩都躲在伞底下,帽子捂得严实。”
“人都会改变,我现在觉得有颜色的皮肤也很美。”
佳书擦完乳液忽地想到,“不如你去和她们玩沙排吧,我玩累了,正好你今天运动量还不达标,姑娘们一定非常欢迎你这个前UCLA明星控卫。”
“不是每个人都看NCAA,也许她们都不认识我。”
“就算不认识,也肯定都抢着想要和你这样男模脸的型男共度良宵。”
季培风的笑容淡了,他能读懂佳书的每一次抗拒。
“饶了我吧佳书,”他轻轻摇头,摊开修长的十指给她看,“你忘了我现在重新开始弹钢琴了。”
篮球生涯让季培风永远地失去了再追逐古典钢琴演奏最顶峰的能力。
演奏专业曲目需要极其细微精准的肌肉记忆,打过职业篮球的肌肉会极大破坏手臂联动肌肉记忆。
可以这么说,从他选择篮球那天起,就相当于放弃了职业钢琴。尽管两年的修养时光令他从前每天八九个小时练出来的肌肉退,但精敏的触键惯性却很难再找回来。
和佳书回洛杉矶后,他在老师的建议下,从十几岁擅长的古典乐转投流行音乐,几个月前参加了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的试音,跟随以色列钢琴大师学习,技巧突飞猛进。
这两年多的沉寂让他焦虑抑郁,但也令他能再以全新的视角重新理解音乐,体会这曾经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Sorry.”佳书耸肩,“你知道你的身材总是让我忘记这些,把你和钢琴联系起来。”
“不关身材的事,是因为我的篮球打到了NCAA,弹钢琴却仍然是个无名之辈吧。”季培风又笑了,“等到哪天我能开独立演奏会的时候,一定留给你最好的位置,让你彻底忘掉我曾经是个篮球运动员。”
“我很期待那一天到来。”她捧场点头。
他们边聊边走,海滩上人太多,佳书话音没落,便被追逐嬉闹的裤衩白人青年撞了个满怀。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便已经跑远了,好在季培风手疾眼快抓紧她手腕,让佳书不至于摔倒再冲第二次澡。
“Hey!”季培风跑远的一群人喊,“What's wrong with you.”
他摘下墨镜朝前追了几步,显然生气了。
佳书拉住他,“今天是节日呢,算了吧。”
七月四日是独立日。这在美国是一个十分盛大的日子,洛杉矶各地不仅会有烟火秀,还有许多不同方式的庆祝活动。
就像今天,海滩上的人比平日多了一倍不止。
季培风摇头,“佳书,这边对游客开放的海滩人流还是太杂,不够安全,下次你可以邀请朋友到我们的私人海滩去。”
“沙滩上没了人还有什么意思。”
佳书踏上甲板,回身面对大海,她闭眼,感受着风的流向卷起她的长发。
“这里喝完的冰啤成吨计数,吃掉的海鲜能堆起小山。就算混乱,但至少是充满生机、色彩和活力的。管它哪个海滩,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太讲究了,放下负担,敞开心扉跟大自然相处,人会快乐很多很多。”
Santa Monica海边是66号公路的终点,美国影史上最伟大的电影之一《阿甘正传》就曾在这取景。
远远能瞧见往来的游客们停在终点牌前合照留影。
八点整,落日时分,天色缓缓暗下来。
粉红色的晚霞与大海远方连成一线,甲板上的摩天轮完美融入海平面与夜色中,沙滩上亮起彩灯。
他们面对面在餐厅顶层的花园露台用晚餐。
这里有能俯瞰大海的大理石泳池、还能观赏城市的天际线。
厨师精心准备了餐食,以及刚从酒库取出来的香槟。
饭后甜点是脆皮章鱼配草莓酱,约克郡布丁,以及一道精致的奶油柚子。
露台中心的音乐喷泉旋转腾跃,有乐队在拉大卫.阿诺德的《独立日》小提琴曲,海滩上的巨型荧幕在放露天电影。
或许是节日的氛围太热闹了,反衬得人内心寂寥。
不知怎地,在这美妙的晚风里,佳书又感觉那种时有时无缠绕她的孤独感席卷而来,她忽然有些食不下咽,放下了叉子。
再之后,季培风说什么,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直到独立日的烟花秀开始——
随着第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划破寂静,所有的烟花都争先恐后绽开,流光溢彩将天空照亮,如梦似幻,像极了流金的岁月。
美得让人生出一种人间不真实的错觉。
在所有人欢欣喜悦到达顶峰的时候,宁佳书却在夜幕下仰头发怔。
她忍不住去想,大洋彼岸,霍钦此刻也和她站在同一片夜空下,仰望星空吗?
他有没有交了新的女朋友?
也或者和此刻她在想念他一样,是不是也想念着她?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听见季培风唤她才回神。
“佳书,你哭了。”
季培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凝望他,黑夜映出他英俊的轮廓侧脸,眼睛里写满悲伤。
“是吗?”
她不想刺激季培风,匆匆把眼泪擦掉,“可能是因为我想起了我爸爸,他独自呆在昆士兰,每逢节假,一定很孤独。”
季培风也放下叉子。
“佳书,”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必对我撒谎。”
气氛迟凝了很久,他轻声问道:“我们回到洛杉矶的这些日子,你快乐吗?”
“快乐啊。”她笑起来,“不用工作,也没有压力,每天游泳运动,聚会社交,有很多时间可以做喜欢的事情。”
“那你……有一点点,重新开始喜欢我吗?”
宁佳书顿住,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会陪你好起来的,培风,这是我的责任。”
这就是她的回答了。
季培风其实已经预料到,但仍然控制不了内心失落。
好在他已经好转停药,保持着运动量,也在医生的帮助下重建了情绪处理机制,不至于再像去年,随时面临心态坍塌崩溃。
半年来,佳书是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她做到了世界上所有朋友间能做到的,最好的事。
陪他登山、运动、练琴、鼓励他停药、去茱莉亚试音,和新的老师见面,开始新的人生。
她完全把自己的时间用来围着他转,期望他能恢复常态。
一切好像和她们从前刚开始恋爱时候一样,可唯独,她不再喜欢他。
“所以、你仍然爱着霍钦吗?”
他从口腔里努力吐出那两个陌生的音节。
这是几个月来,季培风第一次主动在她面前提到霍钦。
宁佳书想了很久该怎么回答,既能不说撒谎,又不至于伤害他。
可是她最终发现,其实这个问题永远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是我从中学时候喜欢的人,大概因为住进心里的时间太早,和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佳书偏头俯瞰远方的大海。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他在我生命里留下的烙印太深,所以很难忘记他。”
“如果没有认识他,你会爱上我吗?”
宁佳书努力在心中预设这样的可能,却还是无法得到答案,毕竟命运早已将一切安排好了。
抬头看了一眼季培风迫切的眼睛,她点点头。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真好。”
季培风像是松了一大口,后仰靠在椅子上。
“这样至少我能告诉自己,这辈子不能和你相爱,是因为遇见的太晚。”
他拿起香槟杯,隔空朝她举高,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真希望下一辈子,我能跑得快一些,排除万难,率先和你碰见。”
彼此都沉默了很久没再开口。
他们静静聆听夜晚的惊涛碎浪拍打海岸,潮声涌动。
钟声敲过十二点,人们的欢声笑语渐渐变淡。
司机载着他们从66号公路返程时,车上,季培风忽然发声。
他说,“你回去吧,回到霍钦身边去。”
宁佳书愣了好几秒,反应时间慢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转过头来仍然不敢置信,她看着季培风,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佳书,我的朋友。”
昏暗的车灯下,他深深注视着她,“我为我自私的意志给你带来的困扰道歉。”
“这半年来,我真的很幸福。但可能美好的一切总像今天晚上的烟火秀一样,无法握在手中。”
“比起拥有你,我更想看见你快乐。”
宁佳书这次真的哭了,她的眼泪像珍珠断了线,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捏紧季培风递过来的纸,“你确定自己痊愈了吗?”
季培风点头,“是的,你已经将我治愈了。”
“那你能保证不再生病吗?”
他笑起来,“这我能对心理医生保证,却不能对外科医生保证。”
宁佳书哭着也笑,“谢谢你,培风,我真的太感谢你了。”
“我才更应该感谢你。”
“不,是要我谢你!”
“那你能别再哭了吗?”
“我不想哭,可我真的忍不住!”
车从沿太平洋高速的山坡上下来,窗外的城市闪耀着万家灯火,整个洛杉矶像从宇宙坠入海滨的星辰,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