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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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这着实不是个逃跑的好天气,但是江释宸已经不得不动身了。

明天这批奴婢将被送到另一处地方去,据说那边至今还采用着奴隶的制度,过去就被当作牲畜使。他们这一批里,已经有好几个准备策划着逃走了,江释宸看准了时机也跟着溜了出去,但人都还没走远,就被看管的发现了。

逃跑的人四散而去,能不能跑掉只能看命。

江释宸来这边已经有三四天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被抽了一鞭子,身体的主人十有二三了,看起来却只有八九岁的模样,长期挨饿,根本反抗不动,其他人都不敢看过来,看管那人见他快死了,才多丢了两口吃食给他,这才保下了半条命。

他原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从小在社会主义光辉下长大的,不信鬼神不信邪,如今穿越到了几百年前,都来不及消化,就要为了活下去而奔波。

毕竟他不是真的只有十来岁,脑子还是原来那个脑子,很快就摆脱了看管的追捕藏了起来,等人离开之后依旧不敢妄动,等天黑了才出来。

这个小镇暂时是不敢待了,谁知道会不会遇到同伙。他运气不错,因为这个时代是一个短暂的奴隶买卖犯.法的时代,即便他们跑了,那群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捉人。

江释宸扯了些茅草叶子裹在身上,连夜顶着雨逃到了近郊,他本就生着病,身上还受着伤,跑到一个没人处,彻底昏倒了过去。

第二天睡醒之后,烧得就更严重了,但是他却没有养病的资本,趁着晨雾没散收集了些露水,野果他认识得不多,没找到能吃的果腹,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去掏鸟窝的时候,一条黑漆漆的蛇忽然钻了出来。

江释宸虽然没捉过蛇,也听过打蛇打七寸,搬起石头照上一砸,本还想补刀的,实在是没力气了。

他扶着树干警惕地看着地上的黑蛇,不敢松气。蛇他是不可能吃的,有寄生虫,鸟蛋或许可以。

正当他打算将那蛇彻底解决掉的时候,被一个干净清雅的声音给打断了。

“小孩儿。”

一青衣男子唤了他一声。

江释宸转头,就看清了来人。

这个时代的平民大都穿窄袖短袍了,方便又舒适,像这种宽袖长袍的,大都是官服和富贵人家穿的礼服,而且这人还生得极为好看,大富大贵的人家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外。

那人丢过来一个小小的竹笼:“你要是需要吃的,可以跟我走,不过那条蛇得给我。”

江释宸抿了抿唇,他虽然不会吃这蛇,但是既然这人这么说了,用一个本来就需要排除的威胁换顿饭,那肯定不亏。

在活命面前,什么傲骨面子都不重要。

江释宸还想补刀,那人又道:“别砸死了,活的有用。”

江释宸:“……”

他暗道一声麻烦,捉着蛇脖子将蛇关进篓子里,这篓子编织得很密,锁好之后里面的东西伤不着他,那男子看起来很满意,理了理衣袍。

“跟我来吧。”

江释宸拎着篓子,还没走两步,突然觉得两眼一黑,直直就栽倒了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处屋舍了。四周都飘着药味,裸露的房梁上空空荡荡的,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还挺爱干净。

江释宸身上的湿衣服被剥干净了,却只被裹了两件宽大的衣服,他把衣服套在身上,发现袖长衣服也长,根本穿不了。

那人已经换了身衣服,白色的底衣,墨色的外纱,长发随意拢了一半簪着,碎发泼在肩头上,看起来只觉闲散而非凌乱。

男子端着药进来,放到了床边,吃食就是一些水煮的菜,一碗米汤占了半碗的粥,江释宸饿了几天根本就吃不饱,但是也不好再问人要了。

他摸了摸额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高烧都转为低烧了,吃完白水菜和粥恢复了点力气,爬起来将衣服穿好。

袖子长了就一层层卷起来,衣摆长了就折起来再系腰带,就跟穿和服那样,勉强把这衣服穿得合身了。

那人丢下饭菜和药就走了,江释宸将碗筷收了抱出去,发现这是一处别院,有好几间屋子,现在天气放晴了,那人就在院子里晒药。

见他出来,那人就往厨房指了指,江释宸端着碗去洗,发现锅里还有吃的,但是也没伸手,把碗筷洗好摆在灶头,就又去了院子。

那人还在忙活,也不和江释宸说话,江释宸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谢谢你救了我,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那人终于停下了手:“原来你会说话啊。”

江释宸:“……”

那人也不客气,指了指后院儿:“去把衣服洗了。”

江释宸点点头,就去了后院,不仅看到了自己的衣服,还有见到那男子的时候他身上穿的青衣,似乎是把他抱回来的,衣襟和袖子都给弄脏了。

他先把那身青衣给洗了,这个时代倒是已经有碱盐和简易的肥皂了,但是用得起肥皂的都是大户人家。江释宸找到了肥皂团,把那人的衣服洗干净晾起来,才开始洗自己的。

他那身就是些粗麻布,又脏又破,拿肥皂来洗都是浪费,因此只能用之前洗剩的水过一过,又用清水再多洗几次,勉强把能洗掉的都给洗了,才把衣服给晾起来。

那人不知道在一旁看了多久,江释宸觉得是这具身体还没好,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等他晾好衣服回头,就看见那人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对他招了招手。

江释宸走过去,那人给他塞了一簸箕草药,教他把东西分出来,就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等他细致地分完药,又被塞了一大筐……

整个下午,江释宸就只做了一件事,分药。

眼看着太阳开始落了,那人净了手去厨房,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对江释宸招了招手。

“不是让你吃饭么,怎么都剩着。”

江释宸心想,他端着碗出来,这人只给他指了厨房,也没说话,他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这人怎么想的。

“你自己去热来吃了,我等下好做饭。”

江释宸点点头,他研究了半天,最后还是那人进来点的火,饭菜热好乘出来之后,江释宸还洗了锅,他蹲在一旁吃饭,就看着这人做饭。

好家伙,这人是不是只会水煮菜。

什么能吃的洗干净了一并倒进去煮一煮,熟了就捞出来,看起来并不喜欢那个味道,面无表情地填肚子罢了。

饭后,江释宸帮忙把药都收了起来,这人才问他。

“你不回家么。”

“我没有地方去。”

“家里人呢。”

“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什么。”

江释宸:“……”

他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关于这个身体、这个时代的记忆全都没有。

“之前我被抓进了一个地方,发过一次很严重的烧,熬过来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确实烧过一次,不过并没有伤到脑子。”

江释宸:“……”

他忘了这个人可能还是个大夫。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连一些……很基本的东西都不记得了。”江释宸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个人相信。

那人摆了摆手:“罢了,伤养好就走吧。”

江释宸点了点头:“谢谢。”

他能感受到这人是不打算收留自己的,连名字也没问,江释宸倒也没有一定要留下来的想法,他是几百年之后的人,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活不下来。

醒来之后,他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这个院落看起来很大,除了厨房,只有一间卧室,一间柴房,其余的房间全都放的药。

江释宸睡在柴房里,四面风呜呜刮着,他听着风声听到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人也已经起了,厨房里依旧是那随便应付的菜,江释宸将剩下的吃完,洗干净锅,将厨房打扫了一遍,出去接着剥药。

快中午的时候,那人又准备做饭,江释宸连忙放下药篓子跑过去:“麻烦你照顾我,我也会做一点饭菜,不然就让我来吧。”

那人点了点头,就把厨房交给了江释宸。

今天的食材被放在了灶台上,竟然还有一小块肉。肉是挺新鲜的,菜也就那样,调料并不丰富,江释宸炒了个肉丝,凉拌了一个小菜,又煮了个汤。

那人对江释宸的手艺还挺意外的。

“你以前在酒馆帮过工?”

江释宸摇摇头:“大概是……”

那人也不说话,今天吃得比往日多些。毕竟寄人篱下,江释宸也不好往荤菜里动筷子,等那人吃完,才把剩下的解决掉,进去洗碗了。

午休的时候,江释宸在外面剥药,有人敲了敲院子外的柴门。江释宸过去,发现是个背着孩子的妇人。

“你是浔舒先生的……?”

江释宸这才知道那人叫浔舒,但是他没回答:“先生正在午休,您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妇人将两条腌好的咸鱼提给了江释宸,“之前先生开的药见效非常好,大郎已经能下床了,我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来给先生送两条鱼,还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江释宸不知道该不该接,他对于这个时代的物价还没有太多的了解。

“收下吧。”浔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看起来还带了两分倦意,走过来看了一眼妇人背上的婴儿,“你小儿子最近有点上火,别喂奶了,吃两天米汤再喂。”

“哎,哎,谢谢先生。”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寒暄几句之后离开了。

浔舒看了一眼那两条鱼,又回房间睡午觉去了。

是……今天晚上要吃这个的意思?

江释宸琢磨着,把鱼挂了起来,这个天气不彻底风干的话很容易就会坏掉。

他挂好了鱼又去剥药,终于把那一筐给处理完,看了看浔舒上午弄到一半的草药,干脆过去把剩下的做完。

江释宸学东西学得很快,都不用怎么教,在一旁看一会儿就会了。

这点让浔舒特别满意。

这个满口胡言的小孩儿,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有一半的话都是假的,真当他看不出来么。

林淮苏本来不打算收留这家伙的,但是他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这个小孩儿好像还……挺好用的。

手脚勤快,爱干净,不偷懒也不偷工减料,做事很认真,没有小偷小摸的坏习惯。

除了对自己的身世之外,也没再说过什么谎。

主要还是饭菜做得好吃。

这小孩儿的手艺比他经常去的几家酒馆做的还好上几分,就是素菜做得太多。

林淮苏倒是理解,能出现在那种地方,饿得都恨不得爬树去掏鸟蛋了,确实是挺走投无路的。

这种人会隐瞒自己的身世也正常。

不过他能理解,却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万一背了什么债,钱倒好说,别的他可懒得保。

为了不出门吃点好菜可不值得。

林淮苏决定和这小孩儿谈一谈,如果他能给出满意的回答,多收留一个跑腿的倒也吃不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林淮苏撑着额角,看着那小孩儿的表情。这人心思很细,眼底只闪过细微的差别,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真名。

他就这么耐心地等着。

不消片刻,小孩儿便老老实实道:“江释宸。”

有名有姓,一般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普通百姓家里可很少在这个年纪就名字齐全的。但是这个小孩儿的身体非常弱,刚来的时候差点挨不过去,不像是公子哥儿的体质,也挺会干活。

看起来背后挺有故事的。

“江释宸……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的么?”林淮苏试探到。

小孩儿点了点头,蘸着水在石板上画起来。

字写得缺胳膊少腿儿的,看起来像是跟着偷听了私塾老师的课,又没学个所以然出来。

或许是哪个大户人家找的伴读、书童之类的。

“从哪里来的?”

江释宸摇了摇头:“真不记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像是说谎,林淮苏心中大致有了些估量。

“正好我缺个打下手的,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留下来做点杂务,月钱不多,吃住和现在一样。”林淮苏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晒太阳,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草药把玩,这小孩儿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愿意留下就直接赶走。

江释宸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相较于同龄人来说太过稳重了,一双棕色的眸子看过来,在阳光底下烨烨生辉。

“可以么?”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

“没有。”江释宸起身理了理衣角,“很感谢您的收留。”

林淮苏摆了摆手。

梅雨季节过去后,他把仓库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晒了一遍,期间江释宸也帮了不少忙,是个勤快的。

他闲下来之后,倒也不必为了赶时间晾晒自己做饭了,每日给江释宸一些碎钱,让江释宸去镇上买吃食。

说起来,这家伙确实是有点记忆缺失的样子,他第一次带江释宸去镇上的时候,故意走错了方向,这人半点不对劲都没看出,还在认真认路。

到镇上之后,林淮苏先带小孩儿去量了几身衣服,又带他去认了他比较常去的馆子,说了说自己喜欢吃什么菜品、甜点。

江释宸像是没进过城一样,一双眼睛里充满着好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淮苏说完,突然发难。

“我说的那些都记住了么?”

“记得的。”江释宸缓缓把林淮苏说的菜名全部背了出来。

记性还挺不错。

在镇上逛完一圈,林淮苏又去书店逛了逛,买了几本医书。他和这书店的老板相熟,老板见他过来,连忙出来迎接。

“浔舒先生,您之前说要找的书……虽然没找到原本,但是我给寻着了抄本,您看看是这个不?”

林淮苏翻了翻,点头,把书递给江释宸收起来,非常慷慨地给了银子。

他逛完这一圈儿,钱袋子里的东西就空了,江释宸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虽然衣服都不贵,但算算价格,也是半个多月的饭钱了。

林淮苏看出来他的表情,觉得有点意思,带着江释宸就去了不远处的医馆。

“浔舒先生!”店里的人热情地招呼着,见江释宸跟在后面,怀里抱著书,还给江释宸端来了糕点。

林淮苏被引到后院儿,简陋的几张床上躺着三两个病人,林淮苏过去诊了一下,和医馆里现有的方子对了对,稍作修正,离开的时候票子就送来了。

这是镇上最大的医馆,但医馆也不是什么病都治得好的,特别是这种大型的医馆,那些达官贵人就爱往这儿跑,治不好多得罪人。

林淮苏就成了他们的外援,心情好了过来走一遭,带带医馆的名声,如果实在有急需的,医馆也会派人去请林淮苏过来帮忙。

那小孩儿估计没见过这么多票子,眼睛都直了,或许是不知道为什么林淮苏只是过来坐一趟就能拿这么多银钱。

“我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他们替我联系病人,我给他们竖招牌,各取所需罢了。”

拿上了钱,林淮苏就带着江释宸去馆子里点菜,今天手里拎的东西多,也就不把菜打包回去了,付过账之后,小二过来送了一小壶酒,不多不少正够一个人小酌的量,也给江释宸端了两块儿桂花糕,这都是送的。

江释宸不喜欢甜食,但是林淮苏点的菜不多,因此每次吃饭都会放慢进食速度,等林淮苏放筷子了再把菜扫干净。

林淮苏把那桂花糕端来自己吃了,多给小孩儿留了肉菜,等这家伙吃完,才慢慢踱着往回走。

他回去之后也没什么要忙的,吩咐江释宸做点事儿,就在院子里看书,偶尔起身活动一下,日子过得格外悠闲。

不过今日正好要沐浴,他不喜欢去大澡堂,一般自己在家解决,如今来了个打杂的,烧水都可以不用做了。

林淮苏沐洗比一般人都勤些,先把头发洗干净,在洗身子,他那一头墨发又多又长,每次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但他也不嫌麻烦,定期都会梳洗。

江释宸把热水提过来,欲言又止了一下。

“怎么了?”

“先生要洗头的话,需要我帮忙么?”

“你能帮上什么忙。”

小孩儿把他那张躺椅给搬来了后院儿,用石头把椅背垫平,随后把热水盆放在了椅子下面。

“先生过来躺下就是了。”

林淮苏看着这架势,没忍住笑起来。

“你倒是机敏。”

他躺在靠椅上,脖子下被垫了两块手巾,热水浇在发际上,缓缓顺着发丝流下,感觉还挺特别的。

头发洗干净之后,林淮苏又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后就把长发放了下来,躺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就躺在上面晒太阳,等着头发干。

江释宸又去取了手帕来给他擦头发,家里的帕子怕是都要被他给用光了。

“不必这么麻烦,晒着也会干。”

“现在还没入夏,晾着容易着凉。”江释宸勉强把他的头发擦干净之后,端着手帕去洗了,后院晾了一院子的手巾。

看着还挺壮观。

这小孩儿也爱干净,不过林淮苏怀疑他偷偷给自己剪头发,这小孩儿也在家里住了有一段时日了,头发只够挽一个髻,洗完之后很快就能晾干。

林淮苏忽然觉得这一头长发有些麻烦。

转眼便入了夏,在江释宸的伺候下,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林淮苏每天除了鼓捣他那些药材,就是看医书,偶尔也会带着江释宸去山里采药。

江释宸的各方面林淮苏都挺满意的,越养越顺手,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家伙就长开了不少,终于不像是一开始见面那个营养不良的小豆丁了。

江释宸个子一长,衣服就得换,他有时候让江释宸跑腿的时候,会给江释宸多发点钱,原本是让他自己去买衣服和生活用品,这家伙竟然把大部分的钱都拿去买书了。

“你认得字?”

“认得。”

林淮苏不太信,这家伙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

“那你写几个字来看看。”

江释宸去取了毛笔来,蘸着水在青石板上默了一首诗。

这回终于不是那缺胳膊少腿的字了。

看来还真认得。

“你自己的名字呢,会写了么?”

江释宸往那石板上一抚,水渍很快就干了,他的笔迹看起来有些功力,也没写错。

“我的字,会写么。”林淮苏道。

江释宸顿了顿:“不是很清楚。”

林淮苏拿过笔,在石板上写下了浔舒二字。

江释宸沉默了。

似乎还有些震惊。

“你不会现在才知道我是谁吧。”林淮苏看他那反应,有些想笑,心可真够大的。

“只是略有听说,不知道是您。”

“听说都听了些什么?”林淮苏丢下笔,有些好奇。

江释宸顿了顿,整理好了措辞:“是一位非常厉害的郎中先生。”

“还有呢?”

“没有了。”

“我还以为……是叫我毒医的多一些。”林淮苏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有挺多人怕他的,毕竟他毒医的名号名声在外。

后来被附近的人慢慢了解之后,渐渐就有人尊称他为郎中了,可是林淮苏不太喜欢这个称呼,郎中医生大夫都不喜欢,他又不做官,叫这些做什么。

最后大家就都叫他先生了。

江释宸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号以及种种缘由,只是一开始惊讶了下,之后就没太多表示了。

林淮苏都怀疑这小孩儿到底是不是只有十二三岁,也太过老成了。

江释宸摇摇头:“毒医也是医,何况我更相信自己眼见的事实。”

林淮苏揉了这小孩儿的头一把,把那不长的头发给搓乱了,拎着医书回房间鼓捣药去了。

如今夏天快到了,蚊虫也渐渐多了起来,林淮苏配了好多药包出来,丢了一袋给江释宸。

“自己拿去挂床头,驱虫的。”

江释宸点点头,把药包拿回去放下,又匆匆赶回来。林淮苏正在往房梁上挂药袋子,江释宸过来顺手就扶住了凳子。

有时候,或许多个人,感觉真挺不错的。

二人一起把驱虫的药囊挂遍了院子,洗洗手准备做饭。今天有人送了新鲜的竹笋来,这个季节竹笋已经不多了,再过几天就吃不上了,林淮苏让江释宸自己看着办,总之想吃个全笋宴。

日子过得久了,林淮苏也懒得每天给江释宸碎钱,直接找了和盒子,定期丢一把钱进去,随便江释宸怎么安排。

今天江释宸出门的时候带得钱多,回来之后拎了不少东西。最后做了竹笋肉片汤,笃三鲜,清炒油焖凉拌,还洗干净了一些拿去菜坛子里泡上。

这小孩儿是真的挺会做菜。

自从江释宸住进来,厨房里的调料终于不只是盐了,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林淮苏都觉得自己快被养胖了。

这味道是一点不比酒馆里的差。

可惜家里没备酒,他并不嗜酒,偶尔去餐馆会喝两杯,家里不会招待客人,茶酒都是没有的,药酒是有,但是不好喝。

林淮苏刚一感叹,江释宸就说,备了酒,只是因为那酒是他胡乱泡的,没试过味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取来尝尝。”

林淮苏有些好奇。

酒坛子不大,就是镇上能买到的普通的酒,不过里面泡了些水果蜜饯。

林淮苏倒了一杯,辣口的清酒带上了果香和清甜的味道,喝着一点也不像酒。

喝着喝着,差点没把这一坛子都给干了。

往常在酒馆喝酒,也就无聊品一品,并不太喜欢,喝的也不多,如今这个……

他一小坛子下去,差点没把自己灌醉了。

因为酒味清甜,搞得他没控制好量,起身的时候都有些踉跄。

江释宸把他扶进去,伺候着换了衣服,又给他擦了手脚,把身上的薄汗敛去,林淮苏才睡着的。

他其实也没醉得那么厉害,只是酒劲一上来,就特别犯困。

等他睡醒的时候。

林淮苏坐在床上,一阵头疼。

他竟然睡得这么死。

江释宸正坐在门口看书,闻声端着水走了进来,林淮苏刚睡醒,心情不太好,拿走水之后对江释宸挥了挥手,让这小孩儿一边待着去。

自从双亲去世之后,林淮苏就很少能睡好觉了,离开家中出来自立门户之后,更是基本上不会睡太沉。

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能醒。

没想到今天竟然被酒给放倒了。

林淮苏靠在床头喝了一口水,发现是甜的,仔细一品,竟然是蜂蜜水。

这家伙细心是细心,可江释宸越表现得完美,林淮苏就越对这小孩儿戒备。

万一他是别有所图呢。

林淮苏揉了揉额角。

但也不太像,他试探过江释宸很多次,这家伙对他倒是没有任何坏心思。他除了这身医术,也没什么好图的。

林淮苏越来越觉得,他竟然有些看不懂江释宸。

还是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他又在床上缓了会儿神,才终于起了身,稍微有点头重脚轻,书也看不下去,林淮苏给自己熬了解酒汤,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入夏之后太阳变得有些耀眼,不过林淮苏在院子里种了两棵皂荚树,养得特别好,枝叶散开来,树下格外凉快。

林淮苏一半躲在树荫里,一半晒在太阳底下,没一会儿腿脚就有些发烫。他也懒得动,只是阳光一烈,没多会儿就发了些汗。

江释宸就坐在他背后不远处看书,这家伙比他还爱看书,林淮苏给他涨过两次月钱,让他自个儿看着买。

江释宸看书比他看得杂,林淮苏的书房里只有医书,江释宸却什么都会看。

那间柴房已经被江释宸给改造过了,夏天的时候四周抽了些板子,方便通风,江释宸将板子横起来,搭了个架子,来放杂物和书。

等林淮苏想起来的时候,那间柴房已经被江释宸改造得很舒适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柴火也碍不着他。

对于江释宸表现出来的异常,林淮苏已经假装看不见了,心里还是警惕的。他倒要看看,这家伙还能给他带来多少乐子。

他实在被晒得热了,用手往脖子上扇了扇,最后还是不得不下来挪位子。如今天气越来越大,树下乘凉也快不顶用了,今年还不知道会热成什么样。

第二天一早,林淮苏起来的时候,发现江释宸在柴房后面忙活什么,这家伙用木片和绳子一阵鼓捣,看不出个雏形。

这两天江释宸经常出门,林淮苏也懒得管,他自个儿都懒得动,就差没被太阳晒化了。

结果今天过了正午,江释宸也没回来。他可还饿着肚子呢。

但是也不想动火,天气太热了。

等江释宸回来,林淮苏都已经喝了两碗凉水了,他抱着手臂看着这小孩儿带回来的东西,就想看看是什么幺蛾子。

搞得他连饭都没吃上。

江释宸给他带了点凉菜回来,自己也没吃,就爬到树上忙活去了。林淮苏看着他把那放大的风车挂上去,心里头隐约有了点猜测。

固定好风扇之后,江释宸跳下来,拽了一下绳子,树上的风扇应声而动,滴溜溜地转起来。

刮下来呼呼的风。

看起来有点意思。

“你这两日就鼓捣这个去了?”林淮苏过去研究了一下,这玩意儿只需要拉动垂下来的绳子,上面那几片叶子就会转动起来,拉一下能转好多圈,比摇扇的风要大,还轻松些。

“嗯,看先生在树下乘凉,今年似乎更热一些,就做了这个。”

林淮苏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会儿,道:“你吃饭了没?”

江释宸顿了顿:“还没。”

“去拿碗筷吧。”

后来江释宸又把那个手动风扇给改造了一下,用的是和式庭院里一种叫做惊鹿的东西,水流进竹筒里,利用平衡原理竹筒倾斜倒过来,绑着风扇的绳子拉动,就变成了个自动的风扇了。

林淮苏没想到这小孩儿还会弄这些古灵精怪的玩意儿,不过这个叫做“风扇”的东西的确好用,不用动手就能生风,乘凉的时候也没那么热了。

七月中旬的时候,林淮苏正在院子里乘凉,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一张脸煞白,跟中了.邪一样。

林淮苏倒不信这些,那人刚一停下,血色就回灌到脸上,整个人因为跑动热气腾腾的。

“先生!先生……先生,救救夫人啊!”

江释宸从里屋端了水出来,那人都来不及喝,边喘气边道。

“先生,求您救救夫人吧,羊水已经破了一天整了,孩子怎么也不出来,都快憋死了!”

林淮苏微微蹙了蹙眉,他对于接生方面并没有太多经验,书虽然看了不少。

“产婆怎么说。”

那人连忙把产婆的话重复了一遍。

林淮苏回头进了房间,取了一些可能会用到的药材,带上药箱,准备和管家走一趟。

“你就在家里待着。”

“我能一起去吗?”江释宸忽然拽住了他的袖子。

林淮苏看了这小孩儿一眼,很快做出了决定:“走吧。”

他不顾忌七月半出门,但这小孩儿未免不会害怕,只好把江释宸给带上。

想到这家伙可能会怕鬼,一路上,林淮苏还牵着江释宸的手腕一起走了。

三人很快就赶到了府上。

此时已经是傍晚,天都黑得差不多了,整个郭府上下灯火通明,仆人丫鬟们忙里忙外地跑,还有不少郎中擦着汗,在门口焦急地讨论着什么。

“浔舒先生!”几个郎中和林淮苏打了招呼,将里面的情况说了一下。

他们这些当郎中的,对孕妇的治疗、调养、安胎之类的在行,却对接生不太习惯。大部分人家都不愿意让郎中来,都是请有经验的接生婆。

接生婆不是郎中,有的或许会一点医术,甚至还会有巫医,但大部分都不太懂,遇见难产的话,还是会抓瞎。

这郭府的老爷年轻的时候考了进士,后来当了个小官儿,整天咬文嚼字的迂腐了些,先前坚决不让郎中进去,现在眼看着大的小的都要没了,才去把全城的郎中都请了过来。

看见林淮苏,众人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直接就把林淮苏围了起来。

然后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在说保大保小的问题。

婴儿胎位不正,头在里面,脚先出来,塞了半天没转过来,已经快没气儿了。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办法,保大,就把胎儿给硬拽出来,但是这种情况,拽出来的都可能不是完整的胎儿了。保小,就是把孕妇的肚子给剌来,将孩子取出来。

这个时代开膛破肚一般只有三种下场。

一是失血过多而死,二是伤口发炎而死,三是细菌感染而死。保大可能两个都保不住,保小可能胎儿还能活,因此大部分都会劝放弃大人保孩子。

可是郭府的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坚决不同意只保小,保大又舍不得亲儿子,纠结了半天也不肯给个定音。郎中们和接生婆劝了半天,这郭老爷最终竟然让林淮苏来做决定。

“浔舒先生,您不该来的啊。”

林淮苏点点头,随着下人进去了。

府上蔓延着血腥味,郭夫人已经昏过去了,这郭老爷优柔寡断的,可能两个都救不活。

其他郎中全都不愿意治,林淮苏刚进房间,郭老爷直接就给他跪下了。

“先生,求您救救他们两母子吧!”

林淮苏没应声,放下了药箱,对其他人道:“除了产婆,其他人都离开吧。”

“把患者的衣服脱了。”

下人们纷纷看向郭老爷,再怎么说,这浔舒先生也是个男人,上来就让夫人把衣服也脱了……

“还愣着干什么,脱啊!”

众人忙活的功夫,林淮苏拿出了针灸布包,然后发现江释宸还在。

“你先出去等我。”

江释宸摇摇头,走到了角落,意思是他不会添麻烦。

林淮苏眼皮子一跳,看了一眼郭老爷,没说话了。

他先取出了针,止了几条经脉的血液,让孕妇的出血缓慢下来,随后扎下了止痛穴,让产婆把人给叫醒。

郭老爷哪里见过这阵势,看到一直流不停的血止住了,当场又跪下磕了头。

“还没结束,你先出去,不要碍事。”

郭老爷看见林淮苏胸有成竹的样子,总算愿意出去了。林淮苏转头对产婆道:“再打几盆干净的热水来,还有纱布,取一些烈性点的白酒,以及两盏烛火过来,要快。”

产婆立刻照做,在全部东西都准备齐全之后,林淮苏看了一眼角落的江释宸。

“怎么,你还想看下去?”